昨夜下了場大雪,清晨的街道蒙在一片白茫茫的寒冷氣息中。路上雪太厚,非常不好走,有些單位已經組織了人在門口掃雪。即便是出發的時間尚早,卻擋不住路況不好,車子行駛的非常緩慢。


    車裏暖風很足,歐陽敬宇打了個哈吹,昨夜拍攝到很晚,明顯睡眠不足。


    “再用半個小時一定能到。”


    大概是擔心他著急,助理小心解釋道。


    他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其實並不急,但身邊的人總是對他小心翼翼。他捫心自問脾氣沒有變壞,但明顯感覺到周圍人對自己的不一樣。


    六年時間能改變些什麽呢?好像什麽都沒變,但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當時那麽渴望得到的,現在似乎也無所謂了,果然時間能抹平一切。


    車子開到一棟大樓前,他對這裏很熟悉,雖然離開了很久,但還是觸動了內心深處的某種情緒。和池櫟的組合解散後,他解約換了新公司,兩人之間雖然沒有什麽,但因為公司的緣故,關係明顯沒有以前密切了。


    這是時隔六年的第一次合作。


    雖然當年和驚鴻傳媒鬧得不太好看,但也不至於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可以理性思考的大人了,而不是像過去一樣感情用事。有錢掙,項目本身又不錯,好好合作,最後大家互利共贏,這才是在工作中應有的專業態度。


    為了配合劇的宣傳,他們要一起上柚子娛樂的訪談。


    池櫟依然在走偶像路線,而敬宇的公司為他規劃的卻是實力派路線,他也確實在用自己的努力證明這一點。


    做完造型,等待錄製的時候,兩人像以前一樣隨意地聊著天。池櫟伸手拍掉了蹭在他肩上的一塊粉漬,敬宇又恍惚想起了兩人年少時一起生活的情景。


    “你比以前還要深沉了。”池櫟說。


    “有嗎?”


    “嗯。”


    敬宇沒有說什麽,他覺得自己正在變得不快樂,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成為業內一線,拿到影帝,才二十六歲,但每一步都走得穩紮穩打。好像過了二十歲那一年的兵荒馬亂,再也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


    “對了,我打算……”池櫟正要說什麽,主持人柚子來打招呼,就沒再說下去。


    訪談都是有台本的,問題他也基本都看過,做了些準備。但還是出現了意料之外的情況。


    男藝人的感情生活是相當敏感的話題,卻也是最被外界好奇的。敬宇沒有傳過緋聞,一是自己反感,二是公司也沒有這樣的安排。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石皓背後幫忙,才使他躲過這些慣用伎倆。


    他現在的伴侶是兩年前選秀出道的新人,一個相當漂亮的男孩兒,因為敬宇工作很忙的緣故,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所以每次見麵都是直奔主題。他甚至說不清這是不是戀愛。


    自己的性向,是絕對不能曝光的。他很清楚這一點。


    沒想到的是,池櫟竟然毫無征兆地在節目上公開了戀情。


    沒有緋聞,沒有猜測,也沒有一點跡象,池櫟突然表示他和女演員劉囡囡在一起半年了,兩人感情非常好。


    顯然主持人也很驚訝,順勢問敬宇:“哇,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吧,完全沒有想到呢!那敬宇之前知道兩人的戀情嗎?”


    他不知道,但是兩人是來秀兄弟情的,如果照實回答就顯得很尷尬了。


    “當然,不過在他自己決定公開前,我一直替他保密。”


    看了池櫟一眼,看不出對方眼神裏的意思。


    “那你呢?”柚子含笑看著他,“我忽然有點擔心另一位男神也突然爆出戀情。”主持人對著鏡頭調笑著。


    “沒有沒有,我雖然很期待一場戀愛,不過還是單身。”


    “他啊,一直放不下心裏的人。”池櫟突然插話。


    不可思議,感覺被擺了一道。看向池櫟,對方依然笑容得體。就算是憤怒,他也不想怪池櫟,而是對驚鴻傳媒徹底失去了幻想。


    玲子坐在櫃台後,低頭看著手裏的ipad,裏麵正在播放的是一檔娛樂訪談節目,聲音開得很大。像大多數二十出頭的女孩兒一樣,玲子也對娛樂八卦非常感興趣。於溪橋正在擦前廳照片牆上的相框,但是還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訪談裏的人的對話。


    雖然已經放下了,可是聽到歐陽敬宇心裏一直放不下的人,心還是抽搐了一下。他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自己,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並不久,分開也已經這麽多年了,大概根本不是自己吧。


    年少時的感情,來的洶湧,也冷卻的迅速。


    有人推門進來。


    “歡迎光臨。”


    於溪橋擺出職業的微笑,對著來人說。


    “哎呀,外麵下雨了,路真難走。”唐漸新收了傘,放在門口的桶裏。


    大理這個時候正是雨季,旅店門口特地放了供客人擺放傘的木桶,形狀也很別致,是心形的木桶。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投宿,於溪橋在旅店的設計上花了很多心思,也確實使店顯得很有藝術氣息,大到房間的裝修,小到杯子的形狀,都顯得很講究。


    於溪橋見到唐漸新並不驚訝,來到這兒的第二年,唐漸新就找到了他,從那以後每年十一月都要來一次,說是度假。


    “唐大哥。”玲子放下了手裏的ipad,笑著和唐漸新打招呼。


    “玲子又變漂亮了啊,喏,禮物。”


    唐漸新很會討女孩子歡心,每次來都會帶禮物。但於溪橋覺得那是因為他在心理學方麵是專家的緣故,並非對玲子有什麽特別的想法。可那姑娘顯然對他有些掛心,不然也不會一直不談戀愛。


    “這次住幾天?”


    “大概一周吧。”


    “好啊好啊,唐大哥多住幾天,橋哥就有人陪了。”玲子很活潑地接話。


    “是你想有人陪吧。”於溪橋笑說。


    “最近客人有些少,橋哥好像很憂慮呢。”玲子打岔道。


    “是因為淡季的緣故嗎?”


    於溪橋搖搖頭:“不清楚,不過也沒到關門大吉的地步,還是有幾個月客滿的時候,收入也可以維持。”


    辦好入住,唐漸新先回了房間,說要休息一下。


    於溪橋還記得唐漸新第一次來時著實嚇了自己一跳,他沒想到自己這麽輕易就能被找到。


    “作為你的心理醫生,一下就想到你會回到自己長大的地方。其實怪我,當初建議你回國的時候,就應該讓你來這兒,四季如春,沒有冬天。”


    “是林泉告訴你的?”於溪橋問。


    林泉是他在福利院一起長大的孩子,從來沒離開過大理,現在在公安局當了警察,於溪橋自己能回來順利開旅店,也多虧了林泉的幫忙。


    “啊,幸好我還留著你給我的所有資料,就發現他了。一問果然是這樣。話說回來,你不告而別,是要甩了我這個醫生不成?我真是相當受打擊啊,本來還以為你對我很滿意呢。”


    “不是不滿意,多虧了你,我才不用一直吃藥,才能從事喜歡的工作,雖然現在離開了,擁有過也是幸福的。”


    “其實我有信心能治好你,呃……我那個弟弟給你添了不少堵吧,這小子還跑來指責我沒有同情心,我不會告訴他你的情況,但是,希望你能繼續配合我治療。”


    “不是我不想治,隻是覺得累了,就這樣吧,你不是也說不確定什麽時候能好,你放心,我不會尋死了,就守著這兒,也能糊口。我也……沒有足夠的錢來支撐這無望的治療了。”


    最後一句才是重點,雖然被卑鄙的人敲詐後自己也做了卑鄙的事,拿過去的醜聞威脅了修家兄弟,但他的存款也隻是足以置辦起這間旅館而已。


    “算了算了,其實也沒什麽,我對你很有信心,不需要治療費,相信我,你很快就能好起來。”


    當時唐漸新看起來太真誠了,還有就是對成為一個正常人的最後一點渴望,他答應了唐漸新。


    玲子是林泉介紹來的,雇了她來幫忙打理店裏的事務,於溪橋就有大把時間躲在自己的房間裏放空,發呆。那時對人群的恐懼漸漸遠去,沒有了冰天雪地的環境,對這四季如春的氣候漸漸親近起來。


    以前在北京,高樓、車流和人群都可能成為讓他感到不安的因素,現在蒼山洱海,碧空清風,每天對著大自然,接觸些隨性安適的村民和旅客,心裏那巨大的創傷,竟然真的一點一點愈合了。


    他還是喜歡攝影,偶爾在周邊拍拍風景,幫住店旅客拍拍照片,把喜歡的挑出來掛在店裏的照片牆上,那種久遠的輕鬆感竟然慢慢回來了。過去陷於那些悔恨之時,總是埋怨自己的脆弱,就像唐漸新常說的那樣,精神出問題,絕不是因為你不夠堅強,絕不是你自己的責任,完全沒有必要自責,沒有必要嫌棄自己。


    他曾經覺得自己做不到,覺得無法接納身為精神病的自己,但是當他開始放下對自己的苛責,開始接受自己的時候,痛苦竟然奇跡般的滿滿消退了。


    不管怎麽說,還是對這位後來免除了高額治療費並且堅持關注自己的醫生非常感激。唐漸新每次來都會陪著他聊天和四處閑逛,停藥後病情並沒有反複,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有沒有想過回去?”


    眼下兩人坐在旅店的露天陽台上,閑適地曬著太陽,玲子貼心地給他們端來了小點心。


    “不了吧。”


    想到回去可能麵對的情況,就覺得鬧心。


    “你不是還有個房子呢嗎?就那麽扔著了?”


    “暫且扔著吧,我挺喜歡那房子,舍不得賣。”


    還有一把鑰匙在歐陽敬宇那兒,不知道他是怎麽處理的,扔了?還是一直留著?應該不太可能還會再去吧。


    “你不用擔心我那個弟弟了。”唐漸新喝了一口手中的普洱,突然說道:“他呀,成熟了不少,不像過去那麽傻嗬嗬的了。前兩年談了個小男朋友,好像處的還不錯。我最欣慰的,就是他沒沾染上娛樂圈那種糜爛的生活習慣,至少知道深淺,不亂來。”


    “嗯。”於溪橋低頭說:“挺好。”


    “你真覺得好?”


    “是啊。”


    “不過因為我始終不告訴他你的行蹤,這小子到現在都不肯見我,你看他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性格倔的很。他談了戀愛,還是我聽他的前經紀人說的。”


    “你是說薑沐?”


    “嗯。”


    於溪橋輕輕皺了皺眉。


    “其實,我覺得他還是低調些的好,你應該叮囑他,不要把戀情到處宣揚。”


    “沒有吧?應該就是小範圍的朋友知道。你擔心他?”


    “當年他就差點毀在這上麵。”於溪橋把被自稱敬宇朋友的人威脅的事情和唐漸新說了一遍,唐漸新聽完吃了一驚。


    “還有這事?你告訴他沒有?”


    於溪橋搖搖頭,說:“沒有,我那時候自己還病著,他年紀又小,和他說了又能怎樣,就是多一個人著急上火而已。就想著拿錢把事情壓下來就好了,擔心如果把對方惹急了,最後我們大家都麻煩。”


    “你是因為怕連累他才離開的?”唐漸新一副痛心的表情。


    “我哪有那麽高尚。”於溪橋笑著說。


    “溪橋,”唐漸新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你心裏,真的已經放下敬宇了?”


    於溪橋靜靜看了一會兒麵前蕩漾的碧波,隨後點了點頭。


    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似的,唐漸新緩緩開口:“溪橋,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我當年沒有說出口,是因為你那樣的狀態下,不適合談戀愛。我本來想等你好了再說,可是沒想到中途殺出了我那個表弟,我知道那種不管不顧的赤誠特別能打動人,知道你對他動心了,所以後來我也就不敢再提。我一直不告訴他你的事情,也確實是有私心。你既然已經放下了,願不願意給我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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