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俠,白衣客,哪家少年打馬過……


    江湖。


    哪裏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入了江湖,首先要知道三件事,第一件:武林盟主名喚秋水謠,第二件:秋水謠武功天下第一,第三件:秋水謠貌可傾天下。


    杏花酒樓裏,台上說書人講的滔滔不絕,台下聽客聽得如癡如醉,不時有人叫好,嚷道:“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這說的正是武林盟主秋水謠大戰飛燕嶺三盜,說書人說的天花亂墜,直將那武林盟主描述的好似神人一般。


    卻不想正在這時,樓上雅間傳來一聲嗤笑,俊雅如謫仙的白衣公子甫一出聲,便奪了眾人眼球。


    他一身白衣,腰佩長劍,麵若冠玉,發如鴉羽,一雙桃花眼,任是無情也動人,真正是翩翩公子溫如玉,世上佳人再無雙。


    那公子一雙桃花眼所視之處,皆噤聲一片,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出,隻覺得背上好似負了一座大山,壓迫的駭人。


    直到那公子飛身掠去,眾人才好似解禁般,議論紛紛。早有認識的人驚嚷,那白衣公子竟是江湖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林盟主——秋水謠。


    武林盟主秋水謠,原是天下第一藏劍閣,秋水閣少閣主,在江湖上素有“一劍輕安”之美稱。隻是他十五歲那年,外出曆練。秋水閣一夜之間焚毀。那夜火光衝天,竟燒死了全閣上下一百七十三口人,隻剩下秋水謠,自此伶仃,孤苦無依。


    秋水謠絲毫不知眾人所言,隻是厭煩極了。這江湖鬥爭,何時有個盡頭?他十五歲之前隻想做個浪蕩遊俠,十五歲之後隻為秋水閣報仇,終於殺了前任武林盟主,皆因那老賊竟為了一本有名無實的《蠱術醫本》殺他滿門,卻不想報仇後被天下人推上了盟主之位,豈知高處不勝寒,他更非野心勃勃之人,所求不過安穩二字。


    可這江湖,人在江湖,便已身不由己。


    自那日秋水謠現身之後,整整消失了三年,秋水謠三字已成江湖傳說。漸漸泯於人口。


    秋水瑤穿著一襲純黑袍服,抬眼方見那方狹小天窗,這世間也唯有這日月星辰永恒不變了吧。


    整整三年,他那日出了酒樓便遭到埋伏,待醒來人已出現在這裏,衣服也換了一身,竟是黑衣,誰不知道他平生最不喜的便是黑衣。


    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他隨身所帶皆被搜走,包括那一把青光湛湛的秋水劍,以及那本為全家招致禍患的《蠱術醫本》。


    三年不短,幸而這裏配置不低,等同於軟禁,再回首那些年的風風雨雨,仿佛已是前世的事了。


    他自覺已被時間磨平了性子。


    “嘩啦——”


    突兀響起的聲音在這沉靜的房間裏十分響亮。


    月色下,一個紅色影子閃身進來,秋水謠突然顯身,以手化劍抵上那人脛間,“你是誰?”


    女子好像突然遭到驚嚇一般,瞬間僵住了身子,“阿玦,恩公我是阿玦。”


    秋水謠確定自己從沒聽過這個名字,隻道:“哪個阿玦?”


    阿玦道:“那日暘城郊外,阿玦遭強人欺侮,幸得恩公挺身而出,阿玦不及告訴恩公名姓,恩公可還記得,可還記得這個?”女子說著,不慌不忙從頸子上抽出一根紅繩,係著一小塊玉佩,月光下通透如水,盈盈湖綠,煞是好看。


    秋水謠終是想起了。


    那日他不過一時發泄,竟無意中救了人。正巧心中煩悶,隨手便把貼身玉佩贈與那女子,事後才想起,那是他他秋家祖傳玉佩,傳媳不傳子。不過,家都已經毀了又何來的傳家之寶,送了就送了吧。沒曾想,昨日因竟成就了今日果。


    秋水謠鬆開手,麵上恢複了那不羈樣子,他道:“阿玦,你來此為何?”


    “為恩公!”阿玦一雙美眸直直盯著他,“為救恩公脫困!”


    秋水謠細看這才發現,阿玦生的甚美,英氣逼人,豔而不俗,媚而不惑,猶是一雙眸子燦若星河,灼灼不可直視。


    許是他沉默太久,阿玦欲言被他以手製止,他笑道:“我同你走,隻是不知你以什麽交換,我在這三年吃穿不損,清靜無爭。阿玦,你擾了我的清淨,可要拿你來賠才好。”


    秋水謠話音剛落,阿玦瞬間睜圓了一雙美目,似驚訝似……微喜?


    若是三年前,秋盟主可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番輕浮話,可惜今時不同往日,秋水謠三年未和他人語,每日隻能閑的和自己說話,是以,有些神經質。


    兩人披星戴月,竟暢通無阻地下了山。


    秋水謠跟在阿玦身後,月光下看著阿玦纖長的背影,心裏竟是有些許微妙。


    兩人日出方才趕到山下小鎮,秋水謠抬頭仰視,那日出之方,竟是魔教總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身為武林盟主,竟在魔教總壇安然呆了三年,又是誰在暗中助他。


    一路心事滿腹。


    直到……


    一隻指腹覆著薄繭的手撫上額頭,秋水謠下意識抬眸,直直撞上阿玦擔憂的眼瞳,黑白分明,平生僅見。


    心跳微亂。


    他臉一熱,除了母親從未與其他女子如此親近過,頓時有些坐立不安,“阿玦,你這是在做什麽?”說著身子微微後傾,試圖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熟料阿玦反得寸進尺,更進一步。理直氣壯地說,“幫水瑤測測體溫,這時節天涼,水瑤要是發熱可就不好了。”


    秋水謠被她噎得無話,隻得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親。”


    阿玦直道:“可我已是水謠的人了,男女授受相親。”說完,竟突然前傾,蜻蜓點水一般吻上了秋水謠的唇,觸之即分,隨後便跑走了。留給秋水瑤一個倩麗的背影。


    一晃數月,秋水謠看著在屋前穿著年前辣椒的女子,唇角微彎,勾起一個不甚明顯的笑容。


    日久生情,大概說的就是他和阿玦吧。


    “啊!秋水謠我流血了!”阿玦大叫。


    秋水謠不緊不慢趕過去,什麽感想都化做了天邊的浮雲,被風一吹,就散了。


    “真是笨的可以。”秋水謠自然而然的為她包紮好傷口,繼而拿起針線,將扁筐裏的紅色辣椒熟練地串起來。


    阿玦在一旁支著頭看他,“我好喜歡,你是我相公!”她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看著他,看的他的心飄飄的。


    “真的嗎?要不要給我獎勵?”秋水謠丟下辣椒 吻上阿玦的紅唇,卻又不自覺的迷失在阿玦的吻技之下,片刻間,兩人衣衫淩亂,意亂情迷。


    首先要聲明,這是他與阿玦的第二次親密接觸。


    陡然,他感覺到阿玦身子一僵,然後在秋水謠的錯愕中,兩人瞬間顛倒了位置。


    “唔嗯~阿玦~”秋水謠身體一震,迷離水眸豁然睜大,她竟然……竟然……


    “水瑤。”阿玦喚他,聲音低沉又沙啞。


    “你是男子!”


    秋水謠分明感受到了臀下的炙熱。天呐!他竟然愛上了男人!


    而且,而且他們現在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這等……宣淫之事,隻是這般想著,他的臉就要燒起來了,又羞澀又窘迫,絲毫沒察覺自己已經被掰彎的殘酷現現實。


    “阿玦,放開我!”他奮力掙紮,卻發現自己竟推不開他。有些害怕。


    “阿玦,你放開我好不好,放開我。”他放軟了聲音哀求他。


    他俯首吻上他素白的頸子,細細碎碎地含糊道,“不好。”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到了嘴邊,又怎能這般輕易放過。


    他一麵用手固定住他的腰肢,一麵剝去他半褪的衣袍,恨不得將他融進懷抱裏。


    秋水謠已經說不出話來,隻有細細碎碎的呻-吟溢出唇舌,聽得人心神一蕩,心猿意馬。


    細細簇簇的嫩青色葉子後,不時傳來一兩聲驚呼,“不要——那裏不——唔~~”


    林間春-色正好,更有鶯歌燕舞,天邊流雲已駐,且把低吟淺唱,換了呢喃淺咬。


    “你騙我!”雲雨之後,秋水謠越想越氣,他竟被人騙心,又騙了身,真是,他張口咬上了那人的胸膛,卻在那人的驚呼中鬆了口。


    阿玦饜足的笑道:“是我騙了你,我的錯,不過水謠,我愛你是真的,若有半分虛假,便叫我五雷轟頂、生不如死,可好?”


    秋水謠不理他,同為男人,他自然懂得男人,床上說的話從來就做不得數。


    那日開葷後,阿玦便一直被迫茹素。


    其實,邱水瑤也有些想。他們都是氣血旺盛,血氣陽剛的男人,甫一開葷,又怎能忍得住。


    不得不說,還是男人最了解男人。


    茹素小半月後,受不了的阿玦終於下山,回來時帶回了一壇烈酒。


    是店家窖藏二十年的陳年佳釀,甫一打開,酒香撲鼻,倒出烈酒,色若琥珀,盛在琉璃杯裏美不勝收,真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對,是葡萄美酒夜光杯。


    花好月圓,舉杯對酌。


    在雙方有意無意的放縱之下,兩人都喝醉了。最終他們不負重望的酒後亂性,心想事成。


    捅破了最後一層薄紙,兩個人就此過上了沒羞沒臊的“性”福生活。


    直到那日清晨,一群黑袍人當著秋水謠的麵,對著阿玦恭謹跪下,齊聲恭稱道:“教主。”


    那一刻,秋水謠懵了。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崩潰離析,化為了風中的一抹齏粉。


    “這一切都是你設的局,滅我秋家滿門,奪我《蠱術醫本》,困我三年,騙我三年,我就那麽好騙嗎?”


    對麵那人抿緊了唇,始終不發一言。


    見此情形,秋水謠嘴角隻餘一抹冷笑,心裏的那最後一絲希望被自己生生掐滅,“墨玦,從你暴露男子身份的那日起,我即已知道你的身份。你不說,我便不知,我甚至想到了拋棄一切,拋棄身份,拋棄名姓跟著你,可到頭來終是我妄求了,你堂堂魔教教主怎麽會喜歡我,我實在太自不量力。嗬,墨玦,你我自今日起一刀兩斷!從此。黃泉地下不複相見!”


    “精彩,實在是精彩絕倫,魔教教主與前武林盟主相愛相殺,實乃本教主平生所見最精彩的故事。”從人後走出一俊美郎君,笑容很是蠱惑,眉眼卻像極了墨玦,不對,是墨玦像極了他。隻是墨玦更加英武,那郎君更顯陰沉。


    “墨缺!”墨玦一見此人便瞳孔緊縮。


    墨缺隻怒其不爭的看其一眼,“無用的東西,我生你便是要你來此談情說愛的嗎?《蠱術醫本》呢?”


    他便是已“過世”的前任魔教教主。


    “秋盟、啊,瞧我這記性,是秋公子。秋公子果然是龍章鳳姿,美姿儀甚,本教主一向很欣賞聰明人,相信秋公子這種大家公子是不願露天席地的吧?隻要秋公子幫本教主殺了這等逆子,本教主可保你性命無憂。”


    秋水謠臉色陡然沉寂,“我與他早已一刀兩斷,又何必拿我當筏子,我生又如何,死亦如何!”


    “哦?秋公子恐怕還不知吧,之前秋水閣可是我這逆子親自下的手呢,手刃仇人的機會就在眼前,秋公子還待何時呢?”


    秋水謠聞言臉色一變,眸如寒冰,直視墨玦:“他說的可是真的,是你親手滅殺我秋家一百七十三條人命?”


    墨玦沉默半晌,終是緩緩點頭道,“是。”


    “我要殺了你!”


    秋水謠一氣拔出秋水劍,寒光湛湛,劍尖直指那人心口,手指一力,閃爍星星寒芒的劍刃便全數刺進那人心口。


    血肉-貫-穿聲猶在耳畔,敲擊著心口。


    他閉上眼,鬆開了緊握著劍柄的手。


    “都去死吧!”


    一劍輕安,從來就不是一劍!登峰造極者萬物皆可化為手中利劍。唯有一點,此生隻能使出一次,因為,那是以生命為代價的殺招。


    飛花摘葉,不過幾息,數千上萬枚葉劍花劍宛如連珠密雨射向四周,竟穿透人的血肉之軀,血水汩汩而流,宛如血河。


    而後,他吐出一口心頭血。


    “水瑤……”墨玦將刺入左胸的長劍拔出。他心髒天生與常人有異,長在右胸,而這事,他隻與他說過。


    秋水謠終究還是舍不得,他看似傾盡全力的一劍,其實隻是虛張聲勢,於他而言,更隻是皮外傷,隻是為了讓他們掉以輕心,使出最後一招一劍輕安。


    青衫俠,白衣客,哪家少年打馬過……


    又是誰唱起這首歌謠,又是誰成為我的生命?


    秋水謠闔上眼。


    眼前似乎閃過一幕幕畫麵,哪些是他的,哪些又不是他的……


    同心蠱,原來那本《蠱術醫本》是真的,卻需要同心佩。


    原來他早已死在那場刺殺裏,卻又因同心蠱不死不生的活了六年。


    原來一切都不是設計,原來、原來……有太多的原來。


    他被墨玦以囚禁之名保護保護了整整三年,起因,隻是因為那一件舉手之勞的事。墨玦我哪裏值得你如此用心,墨玦我哪裏配得上你如此愛我?


    “墨玦,答應我,好好活著。”


    他身具的是子蠱。死亡,根本不會對墨玦造成任何影響,這也是墨玦最厭惡的一點。他十分恐慌,若有一日,你先我而去,我又該如何呢?


    卻不想一語成讖,離別來得實在太早。在他們麵前橫貫的是生與死的界限。


    他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他伸出手輕輕為她拭去嘴角血跡,隻是笑,不說話。


    然而秋水謠卻看得清楚,那雙燦若星河的眸子早已黯淡無光,充滿了死寂。


    “水謠,我們一起吧。”


    他抱起他,一手提著秋水劍,走到一棵桃花樹下。


    時值春季,落英繽紛,風一吹便是花雨漫天灑下,粉色花瓣落了他們滿肩滿發。


    秋水劍寒芒閃過,刺穿他的心髒,他抱著他,一同墜入虛無。他們終於永遠在一起,生與死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青衫俠,白衣客,哪家少年打馬過……


    杏雨濕,桃花錯,緣來緣淺莫莫莫……


    小樓聽風雨,淺酌烹低吟,隻求今生此世歡……


    休再言,別離久,白首同歸黃泉岸……


    作者有話要說:


    貼春聯了,給家裏狗狗貼了六畜興旺!


    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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