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不再是一個新的題材,半個世紀以來從《烈火金剛》到《紅高粱》,當代人通過小說和影視已一遍遍地領略了當年日寇鐵蹄下的獸行,也熟悉了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的中華勇士的憤怒和壯烈,石鍾山卻敢步人之後,寫出了同題材的《遍地鬼子》,他是想以更多的人物,更大的視野,更加複雜的線條來複述這場人類永遠都應記取的災難。傳統的抗戰小說是以一兩位英雄人物為核心,環繞與依附他們而展開全書主要的事件,這種模式在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已被當時的文藝旗手極端化,以至於荒唐地產生了三突出的理論與實踐。出生於六十年代以後的年輕的小說家,曾經以另一種極端的手法進行反叛,這種反叛同樣遭到文壇與讀者的冷落。石鍾山則如同他這本書中首次出場的獵人鄭清明,在前後兩者之間尋到了一個可行的射點,他的《遍地鬼子》中的人物是離散的,一組一組的,大多以一男一女的愛情或追逐為線索的,他們隻能以一種相關的精神彌合在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中。這樣寫其實更加符合生活本身的自然形態,去掉了人為設計的痕跡,因此恰恰是真實的,顯示出作者在小說藝術追求上的一種漠視匠心的自然平和之境。同樣有別於傳統的抗戰小說,《遍地鬼子》以貌似隨意之筆,把戰爭從中國東北的一個小小村莊寫到了日本的廣島,蘇聯的莫斯科,以此警示戰爭要摧毀的不是某個國家,某個民族,而是整個的地球和整個的人類,從而喚起全世界包括侵略者本身國度的所有民眾,詛咒、製止和消滅一切的戰爭。


    小說中最為動人也最為殘酷的,是一對又一對因為人類的戰爭,因為生靈的相殘而毀滅了美麗愛情的青年男女,他們來自於多個國家和多種民族,長工出身的土匪頭子魯大與他東家的女兒秀,投身革命的少爺楊宗與他叔叔楊老彎的養女菊,獵人鄭清明與他的妻子靈枝,曾經被中國農婦所救的日本青年三甫與他幹娘的女兒草草,日本軍人川雄與淪為軍妓的和子,抗聯朝鮮支隊的戰士金光柱與他一直暗戀著的同村少女卜貞,無一不以生離死別的慘烈祭奠著自己的生命之愛。誓死不嫁日本大佐的草草中國式的自盡,使三甫徹底認識到戰爭的殘酷和罪惡,懷抱幼兒的和子泰然走入冰窟,則震驚了所有追殺她的日本軍人,促成了三甫與川雄最終的雙雙叛逃。正如同金達萊花在浸滿鮮血的土地上燦爛開放,石鍾山在描寫血腥戰爭的同時,沒有忘記美好的人性,除了鄉村中那對救助異國青年的善良的東北母女,還有雪林裏那戶再次救下日本軍人的純樸的鄂倫春人,戰爭的硝煙沒有湮滅人性的光輝,相反,人類和平的理想之火愈加熱烈地燃燒在一切被槍聲驚醒的人的心上。小說中還有一位無比忠義,以生命保護著他深愛的俄羅斯女人柳金娜,為了她的貞潔而居然自殘其身的,加西摩多式的男人謝聾子,雖然他的道德形象或許在現代人的心中愚昧以至可笑,但是我們應該把時間和地域推移到半個多世紀之前的北方農村,便依然要為他的忠義行為而深深感動。


    柳先生和潘翻譯官是石鍾山筆下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物,一個由勇敢投身抗日活動到屈膝變節,一個正好與此相反。比這二位形象尤為鮮明還有一位半仙,作者以抗戰最終必將勝利的樂觀信念,在他的身上注入了少許喜劇的色調,使這位具有民族氣節的鄉間神醫活得昂揚,死得飄逸,為這部流血的作品噴上了一道浪漫的彩虹。書中還安排了一隻時隱時現的紅狐,作為獵人鄭清明的生死世仇神秘地潛伏在林海雪原之中,紅狐的存在曾經是痛失愛妻的獵人活下去的終極意義,然而鄭清明終於要了卻自己夙願的一刻卻讓它從自己的槍下逃生,這正是石鍾山對於戰爭與和平,生命與人性的思考,也正是這隻美麗野狐的象徵所在。而同樣是一對仇家,鄭清明與魯大麵對真正的敵人,最終卻戲劇性地成了兩個相依為命的戰友,為本書完成了一個不能再好的悲壯結局。石鍾山是很會寫人物的,在編織故事上他更是一位年輕的大師,《遍地鬼子》能夠再次受到讀者的青睞,很大程度上得力於他的以上兩種非凡的本領,打開本書,你不僅會看到遍地鬼子,遍地英雄,而且會看到遍地故事,遍地小說。好看的,雅俗共賞的,像紅色三部曲一樣可以改編走紅電視的小說,對他而言是俯拾即是,信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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