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蟲族也有自己的歲月史書,大概會這樣記載:“每當火流星劃過,就是災難的預兆。”


    隨著探測器擊穿1017d稀薄的大氣,攝像頭傳回的照片借用“太歲”的計算核心處理,周曉辰也共享了視野。


    從高空俯瞰,1017d晨昏線仿佛這顆星球上的一道長長的傷疤。深褐色的痕跡像鐵軌一樣貫穿了晨昏線,並葉脈一樣分別向陰麵和陽麵延伸,形成一張四通八達的運輸網絡,這就是蟲族的生命線。


    周曉辰第一次從“他者”的視角觀看一顆星球上的文明造物。當一種宇宙奇觀是由人類建成時,我們隻會覺得壯美;而當它出自於非人的物種時,卻讓人不寒而栗。


    戰略目的隻有一個:找到蟲族的母蟲,加以消滅。


    母蟲是蟲族的大腦,失去母蟲的蟲族隻不過是蟲子,是人類縱然無法徹底消滅,也不會畏懼的生物。


    正如人類會用堅硬的顱骨保護大腦,蟲族也會用堅固的蟲巢來保護母蟲。蟲巢不是一個肉眼可見的馬蜂窩,而是深藏在1017d的地下堡壘之中,並且數量眾多。


    狡兔尚且三窟,何況母蟲?


    一隻忙碌的螞蟻忽然停下了搬運,抬起頭,看向了攝像頭。


    透過那隻螞蟻的複眼,周曉辰與“祂”對視了。


    她感覺到一種和“太歲”對視相似的恐怖,並且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是來自真正智慧生物的冰冷注視。周曉辰知道自己與祂早已相識——“太歲”就是他們第一次交手的戰場。


    螞蟻仿佛祂向人類打的一聲招呼,下一刻,這隻探測器熄滅了。


    但更多的無人探測器還在向1017d墜落,從不同坐標拍攝的圖像形成陣列,對縱橫延伸的建築工事進行3d還原,於是在周曉辰眼前巨大的全景屏幕上,蟲族的宇宙奇觀像搭積木一樣逐漸顯現。


    這時候尼科諾夫指揮官發來一條通訊:“你認為母蟲會在哪裏?”


    周曉辰:“我的看法?”


    “母蟲的‘決策器官’,和你的大腦非常相似。”尼科諾夫:“神經元相互競爭資源,不斷壞死和重新生長,最終達到算力的最大化。”


    “從這個角度來看,你是最接近蟲族的人類。”


    周曉辰不知道該覺得榮幸還是恐怖:“如果是我的話,不會隻把自己的腦子放在一個地方。”


    “喔?”尼科諾夫:“說說看。”


    “我肯定會把我的腦子切片——能切多少切多少,”周曉辰一邊說,一邊覺得自己屬實有點變態:“然後隨機地藏在各個角落,隻要有一片幸存,就還能長一個新的出來。”


    “你是對的。”尼科諾夫:“我們曾經多次殺死母蟲,但沒過多久就會產生新的母蟲。我們一度認為是蟲族在不斷孵化出母蟲,直到我們從你的大腦運作方式中得到啟發——我們開始懷疑,我們麵對的母蟲一直都是同一隻。”


    周曉辰好奇道:“可是那麽多切片,不會都長成單獨個體,然後產生自我認知障礙嗎?”


    然後她打了個寒顫:不會拿我做這個實驗吧!


    尼科諾夫指揮官仿佛讀出了她的想法:“這就是最難以理解的地方了。在主體死亡之前,其他切片無法誘導分化。”


    ……所以這種實驗已經做過了對吧!


    “抱歉,”尼科諾夫:“當時沒有料到你還會恢複意識,否則這種嚴重違背倫理的實驗是不會允許的。”


    周曉辰默了一下,選擇把話題拉回眼前的戰爭:“那我們豈不是永遠無法消滅母蟲了?”


    尼科諾夫指揮官眨了眨眼睛:“所以我們調整了戰略目的。”


    !!


    周曉辰一瞬間想明白了:這次的戰略目的,是要取回一些這種“切片”!


    然後隻要不斷殺死母蟲,直到某一次祂的意識轉移到我們取回的切片中,母蟲就會被人類永遠困住。


    尼科諾夫指揮官對她做了個“噓”的手勢:“不要說出來。”他指了指虛空,“祂可能會聽到。”


    就這樣,兩人通過交換眼神,完成了一場隻能存在於人類之間的交流。


    但尼科諾夫指揮官的笑容很快消失了:“這會成為一場艱難的戰役。”


    當無人探測器完成地表建模後,第一輪試探性攻擊就開始了。


    龐大的艦隊中,有的艦艇由聯盟軍人駕駛,而有些是無人駕駛的。無人駕駛艦艇負責掩護,再由軍人依靠判斷力和精神力鎖定來完成核心目標打擊。


    為了欺騙母蟲,聯盟試過把猩猩、邊牧、海豚等比較聰明的動物塞進無人駕駛星艦,但都沒有用——母蟲能夠第一時間感知到人類,優先打擊由軍人駕駛的艦艇。


    周曉辰跑到中控室駕駛艙的觀察窗去張望——她已經有了不信任人工智能和照片的傾向:


    在無盡的黑色中,接到攻擊任務的那些艦艇,他們的發動機在一瞬間同時亮起,仿佛在宇宙中點亮了一顆一顆的恒星。但很快他們又變成了彗星,拖著長長的尾跡,撲向1017d!


    周曉辰不知道哪些是無人艦艇,哪些有人類駕駛員——或許那裏麵就有她認識的什麽人。她希望不要在“太歲”醫療艙見到他們——或者她應該期望見到——還能回到醫療艙,勉強也算是平安歸來。


    根據蟲族工事的3d建模,“太歲”計算標注了可能的蟲巢位置,尼科諾夫指揮官憑借經驗和直覺標注了另外一些,並且示意周曉辰也可以給出自己的判斷。


    周曉辰不斷放大縮小這座環1017d的蟲族長城,意識到了下筆是一件多麽沉重的事情:她的任何一個標注,無論正確與否,都意味著有人要去執行攻擊任務,而這個執行者能不能平安回來呢?


    可如果因此就把做出判斷的責任完全轉嫁給人工智能,難道不是一種逃避嗎?


    她認為母蟲藏匿切片、甚至祂自己的位置很可能是隨機的——越是算力強大的生物,就越會癡迷於隨機。正因為判斷力強大,才會明白隨機是唯一讓對手不可判斷的決策方式。


    但這不意味著這些位置就無跡可尋了。


    母蟲是蟲族唯一的控製中樞,每一個微小的決策都來自於母蟲。相比人類行為的混沌,蟲族的一舉一動中有一種非常自洽的規律性。規律,意味著可以觀察,也可以預判。


    諸葛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遺骨埋在哪裏,但母蟲一定知道,那麽祂就無法擺脫保護自己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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