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壽誕既過,原本被擱置下來的引爆五色石以破開伏羲結界的事情也就重新提上日程。


    自上一次向謝衣透知未來,顧遲費了一段時日才再次修成的元嬰開始崩毀潰散的跡象,現已是崩散近半,不複元嬰之形。


    身體隨之愈漸衰弱,近日他不慎感染風寒,就又被瞳牢牢看管著,躺臥在床榻上哪也去不得。但即使是躺在床上,顧遲也能感受到由地麵傳來的一瞬晃動。


    “咳咳……結界破開了。”低咳著,青年的目光越過窗台向外望去。


    “嗯。”就守在離床榻不遠處的瞳低應了一聲。


    其實如果隻是告知五色石可破開伏羲結界的那一次,顧遲是不至於連感染個小小寒都需要臥床休息。隻是後來在謝衣動作之前,他還去找了沈夜,相對模糊地與對方說了會有到訪者覬覦矩木而來,但不能在一開始就完全敵對,他們有需要合作的地方。


    之所以采用模糊的說辭,是因為要盡量降低係統的懲罰力度,算是一種壓線的行為。不可能完全不碰到違規線,但能少碰自然是盡量少碰,畢竟顧遲大大還想著以自己有限的壽元能再多違規幾次。


    說到這種程度,顧遲相信對方會知道該如何部署。至少這一次,實際的主動權會把握在流月城手中。


    「任務三:更改流月城墜亡命運,任務獎勵200000月石,完成度67%」


    伏羲結界破開的一瞬,心魔如原定軌跡中的一般趁機潛入流月城中,附上矩木。隻是這一次,矩木之上是早已部下了隨時能可啟用的陣法,心魔自以為自己計成,卻並未察覺有什麽不對。


    “天相大人,難道連您也……連您也讚同與心魔合作的事情嗎?!”


    與墨袍祭司一番爭執勸說皆是無果,謝衣明白他的師尊一旦決定的事情,就再難有更改。他現在能想到還可能勸說得動的就隻有兩人,所以他走到了這裏,但得到的結果卻並不如他所預期。


    “為什麽要勸?”坐在輪椅上麵容蒼白而俊美的人是這樣回答的,而這時躺臥在床榻上的青年對輪椅上人的這句話也並不持否定態度,所以就有了謝衣方才的那句問話。


    顧遲聽到這句問話,就知道沈夜顧著跟自家徒弟爭執,而未有告訴他已定好的計劃。


    沈夜的怒意,是因為發現他的弟子,他所選定的下一任要繼任他大祭司位子的人,竟然不知要以部族存續為先。


    即使真是在並無事先擬定好反製計劃的情況下,即使真是如對方所說的要戕害下界黎民,讓整個烈山部都成為半人半魔的怪物……他以為,他的弟子該懂得何為之在其位謀其政。


    隻要能讓部族存續,所做的一切就都有其價值。


    當初擇選弟子的那一日,在那些個孩子裏他之所以選定謝衣,很大的一個原因是在於其性格。


    仁、德,在他問及‘什麽學習術法’之時,那孩子回答他說是為了讓大家過得更好一些,即使天真得近乎可笑,但這樣的心願卻是為他所欣賞。


    繼任他的位子的人,自然是需要有為族民著想的心。隻要好好培養,對方會成為非常適合帶領烈山部的人。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去培養自己選定的弟子,沈夜卻萬萬沒想到,他還是錯算了一著。他這弟子所具的‘仁’,太過了……


    人有親疏遠近之分,他的弟子卻將烈山部與下界黎民一視同仁,認為不能傷一而取一。


    “夜兒還未把計劃告知於你,那由我來說吧。”說著,顧遲已然坐起身來。


    “……計劃?”謝衣微怔一下,他與他的師尊爭執,後者完全沒與他提及這方麵事情。


    顧遲輕頷下首,然後就與對方詳說了事情始末,也包括他需要對方去做的事情。


    “心魔附上了矩木,你該知道矩木是支撐流月城的核心,矩木毀即是等於流月城將墜亡。我在你破開伏羲結界之前就事先與夜兒說了這件事情,他已事先做下了相應布置。”


    謝衣疑問著打斷道:“可是師尊還是與心魔結盟了……?”


    “是。”顧遲並不否認這點。


    “烈山部若要存續,族民就需要熏染魔氣。否則在濁氣的影響下,即使流月城能繼續漂浮於九天之上,烈山部遲早有一天也將會滅亡。”


    “那仍是要戕害下界黎民……”


    “十年。”顧遲平靜道。


    “隻要十年就夠了,讓族民都熏染上魔氣,不再懼怕濁氣。在這期間,投放下界的矩木枝會竭力控製數量,將危害降至最低。我知你對此定也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但這是最後也是唯一的方法,即便不能接受,我希望你能夠理解……十年之後,烈山部會百十倍補償於下界。”


    生命至為燦爛,至為珍貴,而又永不重來……這是謝衣的道。其行於此道,顧遲明白對方不會接受‘補償’的說法,隻無奈這已經是所能尋得的最好的方法了。


    “矩木已事先部下了陣法,隨時能可啟用,這個陣法啟用時能將心魔暫時驅離矩木。在驅離一刻動手,如此就能可不傷及矩木的情況下將其消滅。”說到這裏時,顧遲頓了好一會,而後才道:“消滅心魔需要借助一物,我知道那東西在哪裏……之後會把所在位置告訴你。”


    “……好。”言既至此,謝衣已明白了……他眼前青年是抱以赴死的決心在與他說這些話,他微低下頭,堅定道:“謝衣,定然不負您的囑托。”


    “雖有圖紙,但能讓流月城繼續存在的偃甲裝置還是隻有你才造得出。現伏羲結界已破,就可派遣接受了魔氣熏染的人去下界尋找靈石礦脈,如此能源的問題就也解決了。”


    流月城能可繼續存在,族民熏染魔氣之後也將不再懼怕濁氣,隻要等過十年將心魔消滅,一切可至完滿。但他大約是看不到了吧……想到這裏,顧遲再掩唇稍微低咳了幾聲。


    “是,偃甲裝置……我明日就能開始動工。”謝衣應承道。


    顧遲點下頭,他下了床榻,走入隔間拿出一方木盒,然後將之交到謝衣手中。


    “這副工具很小,你可以隨身帶著,近期應該是會有需要用到的時候。”這是顧遲老早就準備好的東西,就等著在合適時候交到謝衣手中,想著或許能減少一件遺憾之事。


    謝衣把木盒收下,並不質疑青年所說的話。既然對方說他可能會要用到,那大概就是‘一定’了吧,雖不知具體是什麽事情。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沒過幾日他去往下界尋得一處叫無厭伽藍的地方,裏麵有一塊石頭縈繞清氣。思及幾天前與他的師尊爭執惹得對方生氣了,而再過不久就是沈夜的生辰,他就想把這塊石頭製成石椅來當做生辰禮物,想著讓對方消消氣。


    本來謝衣還苦惱了一下手頭上並無偃甲工具,這塊石頭用尋常工具又改動不了。但這時靈光一閃,他把收在袖中的木盒給拿了出來。


    “幸虧還帶著,不然就又得跑回流月城一趟了。”


    於是等到沈夜生辰那日。


    “師尊。”


    座上的墨袍祭司冷冷就瞥了自家徒弟一眼,但反正沒理。說是還生氣著倒也不至於,隻是不可能一下就拉下麵子來。


    不過被晾著的謝衣倒並不氣餒,而選擇再接再厲:“哎呀,師尊師尊師尊……”


    於是墨袍祭司的臉黑了一下,低沉下聲音道:“夠了,有話你就好好說。”


    “噗嗤。”


    “嗬……”


    聽見其餘幾人壓抑著的低笑聲,墨袍祭司的臉就更黑了,他現在非常確信他所收的這個弟子確實就是專坑師父的那一類型。


    “是是,弟子這就好好說話。”謝衣還是笑著回答,有所回應就不虧嘛。


    “見他們師徒兩人相處,也真是頗為有趣。”顧遲大大這邊就與坐在輪椅上的人說著悄悄話,這種話當然不能當著沈夜的麵說出來,不然……


    對於青年所說的這句話,眸中笑意尚未淡去的瞳則無聲點了點頭,畢竟剛才的那陣低笑聲裏,是有他的一份。


    “今日是師尊的生辰,弟子為師尊準備了一份禮物。”話剛說完,就有兩名侍者把一張石椅給搬了進來。


    “清氣?”華月一眼注意到了石椅上盤繞著的淡淡清氣,清氣早已是難能尋得的東西,即使是下界的洞天福地也都被濁氣侵染,能找到這樣攜帶清氣的物體……確實不易。


    謝衣對華月點了點頭,然後就用獻寶的語氣對座上的墨袍祭司笑道:“師尊你就算生我的氣,這份禮物也還是賞臉收下吧。其上盤繞清氣,對師尊的修行能有益處。”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自家徒弟的一份心意,沈夜就算再如何拉不下麵子也還是稍微和緩了麵容神色,淡淡‘嗯’了一聲。


    但再說到相對久遠的未來的話……


    麵容俊美冷硬的墨袍祭司坐在那把自家徒弟所贈送的石椅上,左手撐著頭闔目休息。然而坐著坐著,一個極其意外的狀況發生了,那把石椅成精了啊!


    坐在成眠單手撐頭休憩著的墨袍祭司差點是沒摔下來,虧得驚醒了……一個瞬移術法,平穩落地。


    那時麵對墨袍祭司都快黑成跟衣袍顏色一樣的臉,謝衣卻是完全沒能忍住自己的情緒:“噗……咳,弟子……弟子是真不知曉這座石椅會成精的……”


    不過這就都是後話了。


    時間越是推移,顧遲的心境其實越是平靜。


    「任務三:更改流月城墜亡命運,任務獎勵200000月石,完成度87%」


    現在是與心魔結盟交易的第七年,族民泰半都已接受完了魔氣的熏染,餘下的那一部分人在所預定好的剩下三年也能可全數熏染完畢。


    靈石礦脈也已經尋得,就在生洲以東的一座連綿山脈處,謝衣粗略勘測過這條礦脈所藏的靈石數量,用以維持所做出的偃甲裝置運轉個三五百年也不是問題。


    這七年間,顧遲去往下界,到衡山的山洞看過很多次……但或許是真的無緣相見,他始終未在那個地方再見到想見之人。


    人間廣闊,他卻似乎沒有足夠的時間能去尋了。


    “覺得熱了嗎?”顧遲緩步推動著木質輪椅走到樹蔭處,想著讓對方乘下涼。


    伏羲結界不再是無可逾越的屏障,接受魔氣熏染之後他們也可至下界活動,現是第七年,顧遲正在履行自己與坐在輪椅上的人的約定。


    經曆許多,他已明白約定這種東西一定要在用能力完成的時候就趁早完成,這樣才不會在雙方之間留下太大遺憾。


    “嗯。”瞳輕應了一聲。熱……原來就是這種感覺。


    輪椅上麵容蒼白俊美的男子伸出手,像是要接住從樹葉縫隙中透落的明亮日光,而這時身後的青年走了過來,拿巾帕給他擦拭完了額上的細密汗珠。


    「以後會有機會的,下界山河廣袤,奇景也多不勝數……以後會有機會能帶你去看看的。」


    他在下界見到了與流月城中一樣的皚皚雪原,也見到了許多流月城中並不存在的景象。林木蔥鬱的山野,沙石飛揚的荒漠,還有古書典籍中的那個……叫‘滄海’的地方。


    “還想去看什麽嗎?”青年微笑著溫聲問道。


    輪椅上的人搖了搖頭,他伸手去握住青年的手:“回流月城吧。”現是第七年,他明了時間已無多。


    再到之後所有族民都接近完成魔氣熏染的時候,顧遲就把謝衣再找了過來。


    等一番談話過後,顧遲就確認般地再問了一句:“都記住了嗎?”


    “……是。”神女墓,昭明劍心,還有其他諸事……謝衣把這幾個詞反複記熟在心底。他望著床榻上像是已經疲憊得難以再睜開雙眼的青年,心情極為沉重地走出屋外,把屋內空間讓給在門外久久等候著的人。


    屋內花瓶裏的白色小花仍然盛開著,或者說從未凋謝過,因為瞳用術法封印了這幾朵花的時間。


    但他明白,即使他的術法能夠封印這些花的時間,那邊的那個人他卻沒有辦法救回來了。


    “天意從來高難問……?”低聲叩問著什麽,坐在輪椅上的人仍握著青年愈漸低涼下來的手。


    “嗬……”保持著這個姿勢,瞳把上身靠在椅背,靜闔了眼。


    而在下界的某一處,一名原本正對著漆黑流水靜寂撫琴的年輕男子也驀地停頓下動作。不知心口忽然空落了什麽,也不明再次失去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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