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幹部提出與彭總的作戰計劃相反的意見時,彭總就精力特別專注地側耳靜聽。這神態仿佛表示出這樣的意思:“一個指揮員,要能聽下級幹部和戰士們的相反的意見。否則,你就拒絕了你的先生。”有時候彭總還說:“大家都以為自己經驗少,據我看,身經百戰的人經驗不能算少了。可是,在座的哪一位僅止身經百戰呢?”有時候他啟發大家:“講啊!同誌們!一百條意見中,有一條意見可以用,那也是寶貴的。”


    有時,彭總也盯住某一個正在發言的幹部,說:“不會這樣簡單吧,要講具體一點!”在這樣的場合,彭總偶爾也有趣地插一兩句什麽話,接著會場中就是輕鬆的笑聲。


    彭總思索了一陣,把眼光從地圖上移到陳興允臉上,堅毅地說:“敵人來勢洶洶,初看起來蠻厲害,其實這恰恰表示了蔣介石統治機構沒有前途。他們是背著棺材來打仗的。他們倒黴起來,就會一敗塗地,不可收拾的。”


    彭總具體而扼要地分析了敵我情況以後,最後把分析的各點加以總括。他說:“敵人的陰謀是顯然的:企圖在無定河與黃河之間的狹小地區‘圍殲’我軍。”他指著地圖,又說,“你看!敵人三十六師天明以後,進入鎮川堡;一軍、二十九軍今日已進至綏德城。如果我們現在不打,南邊北上的敵人主力,一定分三路推進。”他講的,顯然是他和這西北野戰軍首腦機關的人,分析過很多確實可靠的材料,經過多次思考和反覆討論得出的結論。可是,他還邊講邊衡量著每句話每個字的輕重和準確性。


    彭總手指在地圖上畫著,堅定而沉靜地說:“敵人如果很慎重的話,一路從綏德出發,順鹹榆公路,經過米脂到鎮川堡與三十六師會合,然後向東經過沙家店、烏龍堡向葭縣地區推進。”他的手指在無定河跟鹹榆公路以東挪了點,又說:


    “一路由綏德出發向東北經吉鎮店,向葭縣地區推進;另一路由綏德向東經過義合鎮,然後順黃河向北直撲葭縣;敵人以為這樣分路合擊,就可以在葭縣地區一舉殲滅我軍。可是,敵人分兵妄動,我們則集結隱蔽,瞅準機會殲滅其一路。你看,這樣打法好不好?”


    “彭總把敵人未來的作戰計劃,倒給具體地畫出來了!”陳興允微笑點頭,一股興奮的熱流流遍全身。他深刻地感覺到:


    “戰爭主動權”原來是這樣具體生動的東西。他想,哪怕在某些情況中,猛看起來你是站在絕路上,但是你能很快地恢復主動地位,能緊緊地抓住戰爭的主動權,那麽,勝利確定是你的。相反的,你站在被動地位,縱使你手中有百萬大軍,縱使世界非常廣大,那你也會被擊潰被消滅,在戰爭的決鬥中輸得幹幹淨淨。目前,彭總就緊緊地抓住了這個法寶。


    陳興允覺得彭總那莊嚴、剛毅的身軀,那鋒利深思的眼睛,大概在敵人看來是非常可怕的。因為他和他的戰友指揮著敵人:讓敵人按照我們指定的路線、時間,走到我們指定的地點,全軍覆沒;因為他率領著戰士們把敵人提在這裏,拉到那裏,直到把敵人拖得七死八活的時候,狠狠地猛撲過去,將敵人一網打盡;因為他按照黨中央的意圖,率領兩萬二千精兵,把幾十萬美國裝備起來的蔣匪軍,打得團團轉。


    陳興允望著牆上的地圖,他覺得彭總在那幅普通的自己每天與之打交道的軍用地圖上,也看出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好多東西。他腦子閃過了一個想法:彭總的頭腦中,該藏有多少戰勝敵人的智慧啊!他熟悉敵人,像熟悉他自己的十個手指一樣。這位嚴謹莊重的將軍,是怎樣巧妙地摸熟自己部隊和敵人部隊的脾氣呢?他又是怎樣巧妙地摸熟自己部隊和敵人的情況,而從中找出它們的規律呢?那嚴肅深沉的眼光,怎樣撥開事物千變萬化的現象而攫住它最單純的本質呢?……


    彭總銳敏地察覺到陳興允的思想活動了。他打量著這破舊的窯洞,說:“根據黨中央的指示,就在這裏,我們前委的同誌們,研究了怎麽才能打好這一仗。不僅研究了怎麽打才能打好,也研究了打不好了下一步怎麽辦?敵我雙方十幾萬軍隊集中在這狹小而貧瘠的地區,沒有糧食,多雨的季節又到了。搞得好,就能轉危為安;搞不好,就得把部隊拖過無定河,向西插去,說不定還得再過草地和沙漠。那當然就有一番更艱苦的周旋了。不過,算不了什麽噢!”他背著手,來回沉穩地走了幾步,又說:“陝甘寧邊區是個窮地方,但它是我們的鐵打江山。這裏的一百五十萬人民,就是一百五十萬戰鬥員,這個‘兵力優勢’,敵人永遠趕不上。人民群眾寧願掉頭,也不給敵人泄漏我軍的任何情況。他們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革命事業。我們的部隊好,不僅覺悟高、作戰英勇,而且你在指揮上有漏洞,他們就主動積極地彌補了。這種力量是無法估量的。”他停住腳步,凝視著陳興允。“有這麽好的軍隊和群眾,——陳興允同誌,——我們怕什麽?”


    接著,彭總又仔細而深有興致地問陳興允:跟隨賀龍同誌長征中在紅二方麵軍當師長和抗日戰爭中在一二○師當團長時的種種情況,以及老婆、孩子是不是還在山西興縣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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