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走過一樣的路,卻是分開走的。


    他在倫敦訂了酒店,因為不跟團,第二天不需要早起,他將良穗發給他的風信子照片,畫成了鉛筆畫。


    ***


    翌日,朗清睡到自然醒,漫步在倫敦街頭,參觀了歌德複興風格代表建築議會大廈,途徑鴿子廣場,國家美術館,沿著泰晤士河畔,一路前行。


    他沒有明確的目的地,隻是隨意地逛著,走著,因為知道良穗這幾天也會來倫敦市區,盡管她參加的是賽馬會和沙龍,和他選擇的地點不大一樣,可他現在走過的街區,她都會經過。


    朗清拿著麵包喂鴿子的時候,看著美術館裏少女笑臉畫像的時候,聽到大本鍾鍾聲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良穗看到這些,會作何感想呢?


    良穗此刻正在查理先生的書房裏,翻看那些她從前聽說過,但始終沒找到的書籍,有的是孤本,看得出,這類書籍,是從祖輩傳下來的。


    葉父則在花房,給花卉澆水,他不得不承認,他給白玫瑰澆的水,比給其他植物,多了些,對於玫瑰的偏愛,大概成了他控製不住的執念,他在玫瑰前多停留了些時間。


    朗清從美術館出來,路過廣場,看到一個絡腮胡子的老者,脖頸處架著一把有些年頭的小提琴,可琴弦上流淌出來的琴音,卻是很動人的。


    和他一樣駐足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朗清看到老者因為投入,微微閉目,表情淡然,可卻從旋律裏,聽出了對故人的深切懷念。


    在懷念誰呢?遠去的故友,還是逝去的愛人?


    朗清在老者對麵,站了許久。


    一曲演奏完畢,圍觀的人們由衷地拍掌。


    朗清覺得他是喜歡這座城市的。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眼前這一幕,眾人不帶任何偏見的欣賞和感動,讓朗清覺得舒服。


    ***


    良穗和父親,在四天後的清晨,乘坐提前預訂好的車子,去了倫敦,參加查理先生發出邀請的賽馬會。


    這時候,朗清已經出發去火車站了。


    英國是火車和鐵路的故鄉,有著世界上最複雜的鐵路。


    從倫敦馬裏波恩火車站乘坐直達列車,隻需一小時多一點即可抵達華威,步行即可到達城堡。


    城堡風景如畫,河道曲折百轉,登上塔樓,俯瞰四周美景。


    朗清穿行其中,雖然天氣未完全轉暖,不像夏季那般處處都是綠色,可寂寥,何嚐不是一種美,讓他覺得舒朗了許多。


    正走著,手機振動一下。


    “良穗還好嗎?”


    是玉致發來的信息。


    葬禮那天,玉致沒有出現,是因為許家人在場,畢竟,她和朗清之間的關係,曾經被誤讀過,如今良穗在長輩眼裏,算是朗清的半個未婚妻,她出現在那裏,確實不合適。


    “她和她的父親一起,正在療傷,任何人都最好不要打擾。”朗清快速跳躍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


    對方很快就回複了,“許朗清,那種和摯愛生死兩隔的滋味,我懂。”


    朗清看到屏幕上的話,怔了一下,他知道玉致說的,是她的戀人。


    對於玉致,他向來有什麽說什麽,以至於忽略了她情緒的細微變化,對於良穗,他好像更小心翼翼一些。


    他和玉致太相像了,所以他能知道玉致內心的敏感點在哪裏,可此時此刻,玉致好像也不需要他的道歉。


    “大家都好好的吧。”朗清在屏幕上,打出了這幾個字,又都刪掉了。


    他的全部矯情,好像都隻能用到良穗身上。


    第27章 他一直都在


    朗清在喝完了一杯威士忌後,再次出發。


    坐在複古的火車車廂裏,途徑海灘和漁村,還看到了野生動物棲息地,抵達北部的一座小鎮,是將幾個小時之後。


    小鎮裏有不少18世紀遺留下來的教堂建築,四麵有海灣環繞。


    小鎮上遍布餐廳、咖啡館和旅館,很適合徒步。


    朗清背著雙肩包,在小鎮裏隨意地走著,這裏有最完整最古老的中世紀街道,一磚一瓦,都展示了中世紀風情。


    路兩邊的小店,很值得仔細逛逛,朗清淘到了獨具特色的畫筆,這是他的職業習慣。


    朗清在提前預定的酒店住了下來,雖然是小鎮,住宿條件卻是非常不錯的。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朗清聽到樓下有孩子的嬉笑聲。


    他不禁起身,站在窗前,向街道看去。


    夜間小鎮有種別樣的熱鬧,看在朗清眼裏,他終是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從前多麽喜歡熱鬧和被矚目的感覺,怎麽越來越佛了呢?


    瘦高的身影,在窗前立了好久,被月光照著,顯得很遺世獨立的感覺,他自己也漸漸意識到了,他似乎受良穗的氣質影響很大,可他是樂意的。


    良穗此刻在做什麽呢?朗清還是不由這麽想。


    此刻的良穗,正在倫敦市區內的沙龍裏,聆聽查理先生重溫一本本土小說——《傲慢與偏見》。


    良穗看著老者臉上流露出來的紅潤謙和的光芒,不禁感慨:如此年事的男人,依然能夠讓人看了覺得有活力,真是不容易。查理先生穿一套深色的英國式衣服,係一條新式的領帶,一雙羊皮鞋,灰白頭發發著銀子一般的光澤,麵上總是掛著祥和的笑意,淺淺的,卻能讓人有種感覺:這是真正的紳士。


    他和良穗剛見麵的時候,問的第一句話是“書房最靠西麵的書架上,倒數第二本書,看了嗎?”


    良穗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微微搖了搖頭,她確實不記得書房的書架結構了,更不知道對方所說的那本,究竟是什麽書。


    “返程的時候,再路過這裏,一定要去看一看啊。”查理先生用極溫和的口氣道。


    良穗這才明白過來,這是查理先生用幽默的方式,邀請她再來家裏做客的意思。


    葉父和查理先生相視一笑,良穗從二人麵上看出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她好像明白了父親為何會選擇在這個時候來英國,為何一定要見查理先生一麵才行,查理先生本身,便帶著治愈的氣質。


    接下來,朗清乘坐火車,途徑了很多不同的小鎮:海邊小鎮最吸引人的,是它天然不經雕飾的自然美,還可以嚐嚐當地海鮮;典型的英格蘭小鎮裏,往往是一棟棟白色小房子沿街而建,建在高高的地方,穿著傳統服飾的小朋友,在路邊吹著風笛,可以找到安靜的咖啡店,坐下來休整。


    ***


    良穗抵達最北部的小鎮,比朗清晚了幾天。


    朗清早已在這裏住了下來,白天買本雜誌,坐在海岸邊,一邊翻看,一邊看海鷗,還去了一家小美術館,裏麵是對當地人文或自然風景的藝術創作,以畫作居多,都是用很簡單的材料製作的,每一個,都獨一無二。


    晚上就在酒店附近的小店裏吃些東西,也會去酒吧喝兩杯。


    良穗和父親入住的酒店,和朗清所住的,是同一家。


    這一點,良穗是不知道的。


    葉父在隔壁的房間,良穗盤腿坐在床上刷聽書軟件,她估摸著最新一期的廣播劇應該出爐了。


    正翻看著,手機屏幕上方彈出一個彈窗,是微信提示。


    “你覺得一切,是報應嗎?”


    短短的一句,卻讓良穗的手指瞬時僵住了......


    來信人,是陳先生的妹妹——青萌,那個曾經質問她良心是否會安的女孩子......


    良穗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甚至是沒有意識地落淚......


    “阿穗~”喚良穗的聲音,伴隨著敲門聲,在門外響起。


    “唉!”良穗聽出來是父親,本能抬手抹了一把眼淚。


    “要吃東西嗎?”葉父微微提高聲音。


    良穗不得不起身去開門。


    葉父看到良穗衝他微微一笑,心裏不由“咯噔”一聲,他了解良穗,她這樣笑,隻有兩種可能——真的開心和佯作開心。可是以目前境況來說,她不大可能屬於第一種情況,那便是......


    可他並未表現出太多不自然,“想吃什麽呢?”


    良穗微微調整了呼吸,“樓下有一家麵包房,我去買一些回來吧,應該還有熱咖啡。”


    葉父捕捉到了良穗特意強調的“我去買一些”,顯然,她不想讓他跟著一起去。


    “好,那我就暫時當一回飯來伸手的男人吧。”葉父原本想要摸郎穗腦袋的手,終是沒有抬起,他知道,這個時候,要是做了這個舉動,良穗的情緒,一定會控製不住。


    良穗轉身去拿了房卡和手機,匆忙下了樓。


    葉父看著她的背影,微微歎了一口氣,他雖然不知道良穗原本調整得還算好的情緒,為何會突然生變,可他的擔心,卻是真實且不可抑製的,幾乎沒有猶豫地,掏出手機,發了一條訊息。


    ***


    良穗幾乎是沒有意識的,機械地邁著步子下了樓。


    她似乎也忘了她原本的目的地,是樓下的麵包房,此刻,她獨自一人,在街道上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身側經過的,都是些什麽人。


    有的人走得太急,或者沒有注意到她的精神渙散,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連忙向她道歉,良穗也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她的腦袋是懵的。


    行屍走肉般地繼續向前走。


    她的腦袋裏隻有一句話在重複:是報應吧?是報應吧?是報應吧?


    那些過往,再次湧進她的腦袋,想到母親的骨灰,此刻就在父親的背包裏,良穗便覺得心底一片冰涼。


    原本已經有了複蘇跡象的心髒,像是再一次被扔進了冰窟。


    已亡人的音容笑貌,格外清晰地在眼前顯現。


    良穗隻覺得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她終於忍不住了,捂著心口,在路邊蹲了下來......


    她的眼淚重重落在眼前的馬路上,肩膀止不住地顫抖,她的耳朵也開始嗡鳴,甚至生出“不知身處何處”的恍惚感。


    良穗明顯感覺到她好像越來越控製不了自己了,抽泣聲越來越大,直到覺察到肩膀上,像是落下了一個不輕不重的重量,許久都未曾移開,良穗本能微微抬了頭。


    看到那雙淺色的眸子,良穗抬手抹了一把,想驅散眼前的模糊,好分辨清楚是不是幻覺。


    當她看清對方衝她淺笑,眸子裏卻是隱隱淚光的一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蹭”得一下站了起來,直直撲進對方的懷抱裏,“朗清......”


    許朗清聽到良穗叫了他的名字,緩緩抬起手掌,撫在她的後腦勺。


    良穗在朗清的懷裏,肆無忌憚地哭起來。


    “哭出來就好了......”朗清不打算阻止她哭,她忍得太累了,以致於讓她認為自己足夠堅強,可以為了父親,強忍著內心的悲痛,甚至催眠自己:已經不疼了......


    良穗攥著朗清袖子的動作,隨著身體的抖動,愈發緊。


    朗清攬著良穗的動作,微微緊了緊,方才他像是生怕會弄疼了她,小心翼翼地攬著,直到良穗攥緊他的胳膊,他才確定:對方是希望自己給她力量,能讓她感覺到被罩在一片安全之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好到想占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任我平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任我平生並收藏好到想占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