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過身望著趙書海風吹日曬的臉笑了說:“老同誌,謝謝你提醒我。”說著他走回到田邊又拾了堆人糞放入筐裏,然後從嘴裏拔出老旱菸袋,在鞋底上敲了敲,又裝上,雙手舉到趙書海嘴邊:“老同誌,請吸袋旱菸吧?唉,我是急的。”他說著盯了趙書海一眼,又望望四周茫茫的田野。


    趙書海不敢接什麽話,忙伸出雙手擋住,從懷裏掏出菸袋,裝上煙,那人忙劃著名火柴給點上,故意說:“我得趕緊走,你忙吧,你看我去哪個村好呢?”


    “你去韓村看看吧。”趙書海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無奈他隻好笑了笑,轉身向田裏走去。


    那人心裏一陣高興,望了望趙書海的背影,眼裏閃出一絲兇狠的目光:“謝謝。”說完他背起糞筐大步向韓莊走去。


    韓村村邊,一塊塊的的田地,長著玉米、高粱,村四周種著一棵挨一棵的楊樹、柳樹、榆樹、杏樹,把個小村包圍在一片綠色的海洋中,從這兒看不出一點兒的戰爭景象,仿佛是一座世外桃園。哦,想起來了,在那一次縣委匯報會上,聽縣委書記說過五區有個雙方放心村,莫非就是這兒?哈哈,他心暗喜,可找到你了!他覺得有信心,會從這個世外桃園裏找到他要找的一切。從它身上他會成為……他想到這兒,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老鄉,請問這個村就是韓村嗎?”他見一位三十多歲的漢子站在齊人高的田裏澆地,走過去和氣地問,他的一雙眼睛四處望著,可那餘光始終沒離開小夥子。


    “是啊。”小夥子站直身子,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說了聲,又低頭幹他的活去了。


    這時從村裏走出一位四十來歲的人,一身莊稼人的打扮,他也背著糞筐,手抓一把鐮刀,一副去打草的模樣;他長了一雙大眼睛,大嘴。那人一驚,仿佛從哪兒見過。好,這個村算是摸對了。他知道那去打草的人一定是個幹部,不知這個人出村去幹啥,他想迎上去,但又一想不行,小不忍則亂大謀啊,要沉住氣,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他望著打草人遠去的背影,狠狠地跺了下腳,見村邊樹下有一堆鮮狗糞,用土蓋了蓋,扔到一旁的田裏。不遠處有一棵新栽的小樹歪了,他走過去扶正,又培了點兒土,用腳踩了踩,偷眼四周看了看,回來背起糞筐向村裏大步走去。


    村公所的院裏,幾個老頭正收拾著桌椅板凳,夥房裏傳出一串動聽的洗碗涮鍋的響聲。整個綠蔭濃濃的大院裏還飄浮著油炸肉食的清香以及醇香的酒味。一隻大狗用一條大鐵鏈子鎖著,伏在門口不遠處的一棵大槐樹下,見一個陌生人進來,猛地跳起來撲過去,可鐵鏈子的長度使它無可奈何地站住,隻好露出一對尖尖的狗牙,瞪起一雙兇惡的狼似的眼睛,發出嗚嗚的叫聲。那人一驚,忙用鐵鍬護住身子,見狗繫著,長長地出了口氣,如同一條夾尾巴狗似的繞了過來。


    “喂,你找誰?你是幹什麽的?”這時從一旁的小廂房走出一位鬍鬚全白的勾著腰身的老人,一張瘦長的臉上掛著冷冷的冰霜。他手裏拄著一根二米來長的棍子,他伸著脖子,側著耳朵注意聽著,一雙有點昏花的眼睛閃著亮光。


    “我,是我,找你們的村長。”


    “你、你是誰?你找我?找我幹啥?”老人仿佛沒有聽清,另一隻手捂住耳朵。


    “不是,我說是找你們的村長。”


    “哦,你找我村的王存長啊?”


    “不是。”他有點兒火了,“找你村管事的,我有事找他。”他望著老頭貧困潦倒的樣子,心裏罵道:媽的,打斷你老兒的骨頭,你就不會這副模樣了。


    “找村長?村長不在。”老人說完,冷冷地轉過身回到他的小屋裏。


    他走到一個正在拾桌的老頭麵前,拍了拍桌子,擋住了老人的去路,拉住老人的胳膊,不耐煩但又無可奈何地說:“大爺,我有事,找你們村長。”


    “啥?找誰?”老頭仿佛沒有聽懂,顯出一副小心的模樣,伸出手側著耳朵請來人再說一遍。


    那人不想再多說,閃動著一雙陰沉的眼睛,冷冷地望著整個小院忙忙碌碌的人們。他心裏有火,但臉上沒有露出,他用手巾抹了下頭上的汗水,看了看東方的天空。天完全亮了,太陽出來了,如同一個調皮的娃娃站在樹梢,露出了它圓圓的笑臉。他不想多說,坐在一棵大樹下,自個倒了杯水,默默地喝起來,一雙眼睛鷹似的注視著四周。人們仿佛沒有發現他似的,自個顧自個地忙著。他望著進進出出的老頭們,看了會,見那隻狗用一雙圓圓的眼盯著他,隻好無精打采地站起身,走進村長辦公室。牆上張貼著“大東亞共榮”等字畫,廚房裏的桌子上櫥子裏,擺滿了吃剩下的菜和饅頭、餅子。一個彎腰駝背的老頭涮著鍋,他頭不抬,腰沒直,冷冷地說:“找我們村長啊,等著吧。晚上他才回來呢!”


    “啊,晚上回來?”他沉思了會兒說,“我等一會兒,等一會兒。”不自然地笑了笑。


    第二十一章  日本駐東光縣最高司令長官召雄大佐,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又閉上眼睛,想再睡一會,可不遠處傳來的聲聲雞啼,不斷騷擾著他的夢。無奈他隻好坐起來,雙手合十閉目坐了會,伸手按了下床頭的燈,又抬頭看了看牆上的貓頭鷹掛鍾,此刻掛鍾嘀噠嘀噠地敲響了五下,鷹的叫聲使他精神一振,自言自語地說:“五點了。”唉,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也該起床了。他下了床,穿上拖鞋,站在一旁的穿衣鏡前,鏡子裏映出他一身的肥肉以及滿胸的毛。他伸了伸胳膊,拍了拍結實的胸脯,踢了踢腿,拍了拍粗壯的大腿,又小心地提了提滑到肚臍眼的三角褲頭,走到桌旁,拿了杯茶倒了半小杯“臥牛”,一昂脖喝下去,伸手抓了塊牛肉放到嘴裏,得意地點了點頭,哼起了日本歌曲。他覺得自己很幸運,來到了中國有名的“臥牛”酒廠駐地,做一名最高指揮長官。有多少同僚為了喝上一瓶臥牛大曲,向他這個小小的縣城走來,站在他的對麵恭維他。要知道,酒廠是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心,他把臥牛定為大日本皇軍必備的,不允許中國人喝。那次給上司拉去一車,上司立時拍著他的肩膀,伸出大拇指高興地笑了。中國有句俗話:奉承拍馬,送禮清客,為的是好升官發財。無利不起早嗎!他笑了,慢慢地踱了個來回。此刻門輕輕地推開了,走進了一個日本女人。她長得很苗條,一張瓜籽臉,薄薄的小嘴唇。她向他彎了個腰,從牆上摘下一身和服,輕輕地,小心地給他披在身上,便跪在一旁的桌邊。又走進一個長得同樣體形,彎彎的眉毛下閃著一雙明亮眼睛的女人,施以同樣的禮節後,來到床邊,輕輕地,小心地拾起被子,也跪在一旁。他滿意地看了她們一眼,咧開嘴樂了。他走過去,分別摸了摸她們的臉,揮了下手走出門。他望著東方的天空漸漸透出的朦朧晨光,伸了個懶筋,狗叫似的吼了兩聲。從門旁的一間小屋裏跑出一隻棗紅色小牛子似的狼狗,搖動著尾巴,吱吱地叫著來到他的腳下,嗅了嗅他的腳,又站在對麵伸出前爪搭在他的肩上,輕輕地鳴了聲,親了親他的臉。他孩子似的抱住它的脖子,拍了拍它的頭,接過一個女人遞過來的銅環和繩子,輕輕地套在狗的脖子上,一手牽著,悠閑地向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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