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雨此時是高階作戰形態,虯結猙獰的肌肉狠狠繃起。  他雖然已經進化為高階寄生人,並且在荊棘鳳凰紋路的保護下,具有高維人類的部分能力,但他仍無法想象,一個個生命體怎麽會匯集在牆體中。  半晌,霓雨才開口,“那它們現在到底是什麽?”  沉馳長久地靜立,漆黑的眸子蒙上濃烈的霧氣,仿佛正在傾聽這浩遠的史詩。  霓雨專注地守著他,隻見牆體上的光線躍動得更快更猛烈,也許下一瞬,那些光線就將破牆而出,包圍他與沉馳。  時間陷入了斷裂的空白,霓雨聽不懂牆的語言,但聲音像一條河,正在淹沒他,讓他喘不過氣來,好似整個行星的痛楚都匯集在這裏,無人能夠逃脫。  忽然,鋒利的獸爪被觸碰,霓雨將將回神,低頭,見沉馳正看著自己。  “被魘住了?”沉馳說:“億萬生命的悲鳴,確實足以侵蝕神誌。”  霓雨問:“先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沉馳向前走去,“它們在哀求,讓我放過n-37行星。”  霓雨緊隨其後,“哀求?它們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是啊,哀求。”沉馳說:“欺騙人類建立聯係,從地球吸取‘死氣’時,它們並未想到,低維宇宙竟然有人能夠開啟生命密碼,覺醒成高維人類,更沒有想過我們能夠完成跨宇宙躍遷,來到這裏。”  霓雨神色凝重地看著綿延的牆體,意識到一件事,“它們隻有進攻能力,無法自保?隻要高維人類抵達,它們策劃的一切就將失敗?”  “嗯。”沉馳眯著眼,“你已經看到了,它們拋棄身體,寄生在鎏裏。”  隨著沉馳的講述,一副千瘡百孔的畫卷鋪陳在霓雨麵前。  七百年前,n-37行星的文明發展到鼎盛,國家的概念消亡,全球一體,開始探索宇宙以及宇宙之外的奧秘。在它們的科技能夠支撐的探索極限內,n-37行星是唯一具有智慧生物的行星。它們狂妄地認為,n-37行星將支配整個宇宙。  然而盛極則衰,後來被命名為“雪子”的病毒毫無由來地出現,就像大雪降臨。  被感染的生物並不會馬上死去,最初,“雪子”甚至不被認為是一種病毒。五十年後,生物逐漸開始變異,極少數智慧生物大腦被蛀空,它們終於慌了,頂尖的科學團隊開始鑽研這種病毒,可直到智慧生物死亡過半,仍沒有任何一個團隊宣布找到了對付它的辦法。  四百年前,在“雪子”肆虐三個世紀後,最後一個健康的智慧生物被感染。  這是最沉痛的消息,意味著一個文明即將徹底消失。  同年,最高軍事委員會作出一個駭人的決定——集全星球的力量,在兩極打造矩陣,舍棄被感染的身體,寄生在鎏製的牆體中,以意識的形式存在下去。  支撐n-37行星生命延續的是“死氣”,“死氣”存在於雙生宇宙的地球。隻要地球響應,物質互換通道打開,它們就能夠在“死氣”中生生不息。  四百年間,“死氣”從最初的充盈到後來的短缺,甚至幾近耗竭,寄生在牆體中的生命不得不開啟降維置換模式,“天尾”已經被它們蠶食,不久,當投射的空間覆蓋地球,它們將拋棄n-37行星,以人類的身體,成為地球新的主人。  霓雨心驚肉跳,他所見所聞,比他過去猜測的更加殘忍。n-37行星到現在也沒有查清,“雪子”是從何而來,它會不會和地球上的病毒一樣,也是從另一個宇宙傳來?  沉馳停在矩陣中心的能量塔邊,揚起脖子,極目向空中望去。  彩光悲泣,仍在做最後的掙紮。  霓雨忽然道:“它們也隻是想活下去。就和我們一樣。在病毒麵前,它們和我們一樣渺小。”  沉馳側過身,周圍流動著金色的光,“你可憐它們?”  霓雨難以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或許是“寄生”兩個字讓他產生了強烈的共情。這裏的智慧生物為了活下來,寄生於鎏,人類為了活下來,寄生於獸,本質上並無區別。  沉馳說:“如果毀掉矩陣,它們會死去。如果保留矩陣,等它們完成降維置換,死去的將是人類。”  霓雨陡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剛才所謂的“共情”是多麽荒唐。  地球是因為它們的侵略才變成如今的樣子,他卻還在可憐罪魁禍首。  沉馳臉上沒有表情,冷漠得就像在做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想明白了嗎?”  霓雨走過去,將沉馳抱住,“先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並非真想提問,隻是害怕看到沉馳無悲無喜的樣子。  生命密碼正在沉馳體內作祟,令其無比強大的同時,也吞噬掉藍星夫人細致入微培養起來的共情。  他想拉沉馳一把,給沉馳一分溫暖。  須臾,沉馳語氣微變,像過去那樣道:“你總有數不清的問題。”  霓雨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先生,等我們破壞掉矩陣,地球就會好起來,是嗎?”  沉馳溫柔道:“還需要去到另一極,將第二個矩陣也毀掉。這樣,兩個行星之間的聯係就被徹底斬斷了。”  霓雨明知故問,“我們還能回去嗎?”  仿佛過了很久,沉馳才道:“也許不行。”  “那也沒關係。”霓雨笑了下,“我的目的就是讓你帶上我,不要將我一個人留在地球上。我寧願在進入高維宇宙的瞬間被宇宙法則剿殺,也不願意被你留下。現在你帶我看了宇宙星海,我還活著,我們可以一起拯救地球。先生,豹豹滿足了。”  沉馳凝視霓雨,眼中的黑冰寸寸融化,“豹豹?”  霓雨說:“你忘了?你老是想聽我自稱豹豹,但是我從來不說給你聽。”  沉馳唇角微彎。  “我們留在這裏也行。”霓雨說:“這麽大一顆行星,隻有我們兩個,還有雪看,真浪漫。”  “那是病毒。”沉馳忍不住糾正。  霓雨不依,“我可以把它想象成雪。”  牆體的嗡鳴越發猛烈,彩光布滿整片天際。  氣流蜿蜒成羽翼的形狀,托著沉馳和霓雨離開矩陣。他們飛臨塔尖上方,突然,霓雨感到熟悉的絞痛——和在戈壁空間中靠近沉馳時一模一樣。  視野裏,矩陣與能量塔在巨大的透明漩渦中撕裂、瓦解,尖叫如海嘯般拔地而起。頃刻,鎏製牆體崩塌,揚塵萬裏,匯入漩渦之中,碎片在空中翻飛,筆直上湧,映著劇烈閃爍的彩光。霓雨終於在碎片上,看到沉馳所說的彩光是什麽樣子。  世界宛如洪荒,苟延殘喘四百年的生命掙紮、嘶吼,在絕望中歸於靜寂。  漩渦暴漲時,漫天飛舞的“白雪”凝固在了空中。下一瞬,它們如死去的烏鴉一般,以違背物理規則的速度,浩浩蕩蕩地墜落。  遼闊的天地間,萬事萬物都在崩塌,僅有金光高高浮於空中,像降臨的神祗懲罰作惡的生靈。  巨響肆無忌憚地蔓延,隨著能量塔的消失,大地龜裂,像一張黑色的大口,正在吞噬落下的病毒。  霓雨始終沒有放開沉馳的手,盡管沉馳釋放高維能力時,他幾乎被一同剿殺。  痛感漸漸消失,他們自空中落於焦黑的大地。他用力扯住沉馳的手,“先生?”  沉馳像雕塑一般矗立,許久,許久,瞳孔中才出現霓雨的倒影。第63章 你想揉我的豹耳朵嗎  即便是在地球上最荒涼的無人區,霓雨也沒有見過現在這般寂靜的世界,好似所有的生命都已消失,這顆星球將在頹敗中走向終點。  “還有一極。”霓雨問:“先生,你需要休息嗎?”  沉馳看向微微泛白的天邊,片刻道:“來到n-37行星的也許不止我們。剛才在使用高維能力摧毀矩陣時,我感覺到相似的能量波動,似乎是來自另一個極點。”  這是霓雨完全沒有想到的,“誰?”  沉馳搖頭,“隻可能是另一個擁有生命密碼的高維人類。”  “狐狸?”霓雨說完又搖頭,“狐狸隻能看見未來,無法完成跨宇宙躍遷。”  “是我們不知道的人。”沉馳說:“或許來自‘天尾’,或許來自‘深淵’。他在做和我們一樣的事。”  霓雨登時振奮起來,“也就是說,另一個極點說不定已經被摧毀了?我們有友軍!”  沉馳看著霓雨,被“友軍”二字逗樂。  霓雨的開心卻隻維持了一分鍾。  “怎麽不高興了?”沉馳問。  霓雨問:“如果沒有友軍,我們是不是也能搞定另一個極點的矩陣?”  “當然。”沉馳道:“困難在於來到n-37行星,摧毀矩陣不是難事。”  “那友軍不如不來。”霓雨癟了下嘴,“我們能搞定,就不用犧牲更多的人。現在我們被困在這裏,友軍也被困在這裏,純屬吃了信息不暢通的虧。在作戰上,這是大忌。”  沉馳無聲地笑了笑。  霓雨抬眼,“先生,你笑我?”  “豹豹一說起作戰,就神采奕奕。”沉馳道:“將星光芒蓋不住。”  霓雨瞳裏的光轉動,顯然是被取悅了,又道:“這個星球多了友軍,就不再隻剩下我們倆,不浪漫了。”  沉馳摸了摸他的臉頰,語氣縱容,“又在考慮浪漫。”  霓雨睜著眼睛說瞎話,“對我們寄生人來說,浪漫是最重要的事。”  “對寄生人來說,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沉馳無情地揭穿。  “啊……”霓雨衝沉馳道,“行吧。”  “行吧?”  “意思是,你說的都對!”  即將死去的星球上,回不了家鄉的人開著喜憂參半的玩笑,每一個瞬間,都像是永恒。  疾風驟起,鉛色的天空與焦黑的、雪白的大地在漩渦中渾然一體,霓雨聽著身邊呼嘯的風聲,時空的碎片從他與沉馳周遭擦過,世界被卷入混沌,混沌又逐漸被清明所取代。  他們從一個極點,到了另一個極點。  兩座一模一樣的青灰色矩陣就像n-37行星的雙子衛星,以邪惡的手段守護了這個星球四百年。如今,一座已經灰飛煙滅,另一座仍舊矗立。  霓雨展開雙翼,浮在高空,看見那座完整的,並未遭到絲毫破壞的矩陣時,頗感困惑,“友軍沒能摧毀它?那你感受到的能量波動是什麽?”  沉馳靜默了會兒,“也許是召喚。”  霓雨極目向下方看去,並未看到活人,但他毫不懷疑沉馳的判斷,一定有地球上的高維人類來到了這裏,卻因為某種原因未能摧毀矩陣,於是釋放高維能力,等著他們前來。  “你離我遠一些。”沉馳忽然道。  霓雨想也不想就搖頭。  “我會傷害你。”沉馳的拇指掠過他的嘴角,“在上一個極點,你躲著我將血咽下去了。”  霓雨下巴繃緊,“你都看見了?”  “嗯。”沉馳點頭,“紋路雖然能保護你,但你仍然會受到衝擊。戈壁空間裏一次,上個極點一次。我不想你再受到第三次衝擊。”  霓雨的執拗勁湧上,“但我必須陪著你!隻有我在你身邊,你才不會被生命密碼控製,變回過去那種沒有情感的狀態!”  “我不會。”沉馳牽住霓雨的手,緩緩放在自己的心口,“我把你放在這裏,不管你在不在我身邊,你都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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