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到我這裏來  成百上千艘飛行器環繞的中心,好似天空突然破開一個巨大的洞,成噸的白芒從洞裏傾瀉而出,裹挾著絲絲縷縷的金光,萬丈瀑布不足以形容它,滔天巨浪亦不及它,它就這麽憑空出現,突兀得根本不像存在於這方世界。  它本就不屬於地球。  白芒以“天洞”為中心,如蘑菇雲一般奔湧擴散,最裏一圈飛行器根本來不及逃離,頃刻間被卷入其中,時空似乎出現了短暫的扭曲,中心飛行器上的照明驀地一暗,光屏無規則地閃爍,指針瘋狂轉動。  杳棧凝視著白芒,眉心緊擰,神情堪稱猙獰,“怎麽回事?”  “n-37行星投射來的空間崩塌了。”狐狸仍是坐在路易的懷裏,“他們……他們或許很快就要回來。”  忽然,空氣中仿佛憑空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平台,沒人看得見它,可白芒傾泄之勢被它扼製住,下一刻,如平地起浪,白芒猛烈濺開,像慢鏡頭的折射,往四麵八方噴射而去。  杳棧目力極佳,終於在白芒中看見了一個龐大的、傾頹的黑影。  圖像已經傳回光屏,那黑影正是“焦岸”最高的建築——首腦議事廳!  但此時,它已經被毀,象征著權力的塔尖倒塌,主體建築在黑煙中熊熊燃燒。  狐狸的眼睛睜大了一圈,中心倒映著一點明亮的光。  杳棧也看到了,濃重的黑煙與白芒中劃過一道流星般奪目的弧線,儀器振動得更加厲害,眼前的一切肉眼可見地彎曲。  即便是身經百戰的中將,也不得不緊緊扶住了冰冷的桌沿。  弧線盡頭銀光似金,所經之處,白芒瞬間蕩開,殘破的首腦議事廳變得越發清晰,而那些看似被吞噬的飛行器也重新出現。  “流星”降落在中心飛行器上,銀光散去時,一對黑晶色的羽翼將將收攏,而與它們一同消失的,還有一雙更加巨大,卻幾乎不可見的透明羽翼。  一聲鳳凰鳴唱的清音,仿佛從另一個時空傳來。  霓雨,沉馳。  艙門打開,最先趕過去的是柏鷺博士。  柏鷺博士向來以優雅著稱,此時卻顧不上那麽多。他看著沉馳眉目沉肅快步走入,身上的作戰服如舊,卻清晰地感到,沉馳像是變了一個人。有什麽東西已從沉馳身體裏醒來,帶著無與倫比的引力以及碾壓萬物的氣場。  沉馳不再是“焦岸”統治集團的少將。  “你們……”當沉馳走近時,柏鷺博士甚至有種頭皮抓緊的感覺。  “放心。我們沒事。”沉馳收束氣場,將浮空島上發生的事簡明扼要告知柏鷺博士與杳棧中將,話至一半,便見狐狸悄無聲息地靠近眾人。  霓雨尚未將外骨骼收入紋路,渾身遍布幽暗的流光,整個中心飛行器裏,數他看上去最特別。  狐狸動了動雪白的耳尖,雖然正聽著沉馳說話,卻目不轉睛地望著霓雨。  霓雨也看著這個不知該如何定義的動物。  更遠一些,灰色頭發的路易正在沉睡。  不久前,風塵仆仆趕到首都營地時,霓雨因為狐狸那句“我是路易”而陷入錯愕。可那時沉馳安危不定,他滿腦子都是如何去到沉馳的身邊,那種像是紮進周身每一處毛孔、每一個細胞的錯愕被擔憂所蒸發,他甚至來不及去仔細思考這四個字代表著什麽。  可現在,他將沉馳從空間裏帶出來了——或者說是沉馳將他帶出來,總之沉馳安然無恙,他終於緩緩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狐狸和那沉睡的人身上。  他還記得上一次見到路易時,是在西部黑色的戈壁上。他以獸態長途奔襲,跑得隻剩最後一口氣,就為了看沉馳一眼,問沉馳一句話。戈壁上吹起熱風,砂石飛舞,他仿佛看到了過去幾年的時光,簡直像夢一樣。可當他即將把爪子放在沉馳的手心時,路易出現了,沉馳將手收了回去。  那一幕烙進了他的瞳孔,燒得他雙眼劇痛,幾近失明。那種火辣辣的灼燒感沿著血肉直抵他的心髒,像是本該湧出的眼淚倒流入血脈。  原來最難受的時候,眼淚不是無聲無息地流淌,它們早就化作痛徹心扉的苦,融進心髒最深處。  如今,他已經知道沉馳對自己的保護,亦知路易並非沉馳真正的伴侶,可是疼痛並不會因為真相揭曉而徹底平息,它們曾經存在過,就永遠存在。  與狐狸對視,霓雨有些不自在。  狐狸看上去有種憂鬱而頹喪的氣質,和戈壁上那個瀟灑不羈的金發美人並不相似。  霓雨又想起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人,狐狸才是真正的路易,而他看到的,是侵占了路易身體的ai。  霓雨很想問一句,你為什麽一直看著我?  不,他想問的其實遠不止這一句。他還想問,你為什麽突然出現?你也是來救沉馳?你這麽厲害,為什麽會被一個ai侵占身體?  可他問不出口。  路易讓他如鯁在喉,不單因為路易如今是沉馳的合法伴侶,亦因為路易和沉馳一樣,都是所謂的‘背負圖騰之人’,他們有著能夠逆轉地球與n-37行星局勢的力量。  僅是想到這一點,他就有種難以形容的不快。  雖然在高階感染之後,他強大得足以靠一己之力守護一座危在旦夕的邊城,但好像還不夠。和路易相比,他沒有圖騰,他的強大和沉馳的強大不一樣。  狐狸的瞳孔映出他無意識間抿緊的唇角,他一下子發現,自己在狐狸眼中緊繃到近乎狼狽。  不該這樣的。  他用力搖了一下頭,想將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趕出去。但不知是否因為寄生人蠻橫不講理的獸性作祟,他無法讓自己不去與路易對比,想到戈壁上的那一幕,甚至有些委屈。  “霓雨。”沉馳突然低沉地喚了一聲。  “唔?”他如夢方醒,視線終於從狐狸眼中挪開,看向叫自己的人。  “過來。”沉馳說:“到我這裏來。”  中心飛行器非常大,懸浮在空中時如同一座小型浮空島。沉馳和杳棧正站在一個環形光屏前,周圍還有許多高級軍官。  沉馳身邊空著一個位置,就像恰好是為他所留。  霓雨走過去,站在那空出的位置上。  一時間,方才那些不該有的煩惱似乎都消失了,這裏就像一個溫暖的胸膛,他站上去,就把懸著的心也放了上去,妥帖,安全,不用擔心受到傷害。  白芒已經徹底散去,浮空島完整地呈現在光屏裏。但它去平行宇宙“走”了一遭,損毀得厲害,空間分崩離析時產生的巨大能量幾乎將首腦議事廳擠壓為一片廢墟,若是普通人類,恐怕在坍塌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灰飛煙滅。  登上浮空島的偵察兵已經找到寒厭,他處於昏迷中,麵色如死人。  “他當真被n-37行星汙染?”杳棧聲音中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事實上,在霓雨盯著狐狸走神的一刻,軍官們已經在討論沉馳帶回來的那些不可思議的信息。  這本來是一場蓄謀已久、當機立斷發起的政變,特種作戰總部和009營地的目的是推翻首腦議事廳,如今才知道,八位首腦中的六位早已死去,暮嶽剛被沉馳殺死,寒厭昏迷不醒。  而n-37行星正以一種這個星球上的人難以理解的方式,妄圖循序漸進吞噬整顆地球。  這不是一場軍事會議就能扯明白的事。  霓雨向來不喜開會,沉馳將他叫過來,也不是讓他發表意見。他漸漸從剛才與路易對比的不適中緩過神來,悄悄從眼皮底下,拿餘光偷瞄沉馳。  他沒想到,沉馳正在光明正大地看他,眼中還帶著幾分說不清是戲謔還是溫柔的笑意。  也許沉馳一直是溫柔的,可他過去被沉馳“嘲笑”太多次,情不自禁就覺得這人對自己笑時是因為自己又出了醜。  偷瞄不算做壞事,霓雨卻有種做壞事被逮住的感覺,眼尾下意識就撐開了,單薄的耳郭浮上一片紅暈。  沉馳輕眯起眼,目光掃向他的耳郭。  霓雨耳朵燙得更加厲害。眼看著紅暈就要順著耳郭爬向麵頰,他趕緊轉過身,小聲說:“我不打攪你開會了,我……”  “你就在這裏。”沉馳卻打斷,“哪兒都別去。”  霓雨深吸一口氣,試圖擺出冷沉嚴肅的模樣。  他發現自己剛才的想法不對。  這裏的確是沉馳給他的容身處,他把心髒小心翼翼地放上去了,以為它會安靜下來,它卻跳得更加厲害。  不過不管怎樣,也好過剛才那種空落落的狼狽。  中心飛行器降落在廣闊的停機坪,會議終止,軍官們個個神情疲憊。  “焦岸”所有平民與士兵都看到了浮空島突然消失,又以半毀之態重現的一幕,軍方目前有太多的事需要馬上解決。  路易被抬下飛行器時,狐狸就站在路易的胸口。  霓雨到底沒忍住,問:“他還會醒過來嗎?”  狐狸點頭,“他隻是被入侵,主程序還沒有被破壞。”  “你會修好他嗎?”  “你願意讓我修好他嗎?”  霓雨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問題,稍顯茫然地挑起眼梢。第53章 你值得  霓雨覺得這問題不該由自己來回答,可他也不想叫沉馳來決定。  於是他反問:“你想將ai修好嗎?如果修好了,他又會侵占你的身體。”  “你是說這副皮囊?”狐狸淡淡道:“那是我讓給他。”  霓雨不禁感到驚訝。  人類在災難中苟延殘喘,寄生手術應運而生,為了活下去,被感染的人不惜與動物同命。竟然有人主動放棄自己的身體?  “為什麽?”霓雨問。  狐狸的眼神有一絲黯然,沉默了好幾秒才道:“因為通過運算,我看到了我自己和地球的歸宿。”  霓雨想起狐狸說過的“雙生宇宙”,搖頭,“未來有無數種可能,你算出的隻是一種。”  狐狸沒有反駁。  “所以你是對未來感到絕望,才將身體交給ai?”霓雨不解,想問那你是怎麽變成狐狸了?  狐狸說:“你想知道我現在怎麽是狐狸?”  霓雨撐眼,“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狐狸似乎歎了口氣,“你的問題真的很多。”  沉馳也時常這麽說,但語氣與狐狸截然不同。霓雨心裏有些不對味,眼神中多了一分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敵意。  “我不是狐狸。狐狸這種動物早在災難剛發生的那一兩百年就滅絕了。”狐狸說。  霓雨右手動了下,他實在是很想摸一摸狐狸的耳朵——當然,並非是因為喜歡,隻是想確認一下,狐狸的尖耳朵摸起來是什麽感覺,“那你是什麽?”  “炎狐。”狐狸動了動右前爪,那兒突然騰起一簇小小的透明火苗。  “那不還是狐狸?”霓雨一副“你逗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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