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可直到話問出口的這一刻,他似乎才察覺,自己已然隻是她人生裏不值一提的陌生人,是短短兩個字便能概括的過去式。


    那是屬於她的人生,在二十五歲以後。


    如今的他,在她心裏,或許都比不上那天樓道裏,那個莫名其妙就被嚇的嚎啕大哭的小屁孩。


    ……那個小孩。


    他神色一變。


    有那麽一瞬間,甚至幾乎無法控製臉上陰戾表情。


    怕嚇到她,隻能拚命咬緊牙關,壓抑那份近於狂怒的嫉狠。


    阿青可以過的好,可以幸福,可以追逐她的人生。


    可他永遠也沒辦法喜歡自己吃了七年,那些味同嚼蠟的食物,睡了七年依舊隻覺得冷冰冰的床。


    永遠也不喜歡沒有阿青的房子,不喜歡阿青眼裏沒有他。


    最不喜歡阿青比起他……更喜歡別人。


    所以,他差一點便已經說出口,說阿青,可是我過得不好。


    而卓青搶先他一步,麵無悲喜,隻說:“我過得很好。”


    就像曾經的他最了解她,也知道怎樣才能最好的誘使她,主動跳進牢籠那樣。


    她也同樣最了解他,知道如何才能傷到他。


    知道,隻需告訴他自己過得很好,沒有在生活裏預留他的位置,就足以堵回他所有後話。


    紀司予的表情變了。


    卓青不再繼續這話題,也無意告知他關於小謝的事。


    隻將傘柄一斜,遞到他手中。


    “……”


    “拿著傘,我打車了,”她說,“車開到這,看到我上了車,你就不用送了,是不是?”


    雖然他討厭她的這份周全。


    可她把傘遞過來,遞到他手中,任由半邊肩頭淋在雨裏,他還是隻得接過,為她撐起頭頂陰蔽。


    卓青瞄了一眼頭頂,瞧見紀司予仍站在雨裏,不著痕跡的,向他走近半步。


    他們同在傘下,已然是這天,離得最近的一次。


    紀司予的臉色有所緩和,背在身後攥緊的左手,也悄然鬆開。


    她的手空下來,很快便找到打車軟件,約到一輛相距很近的的士。


    “快回去吧。”


    最後,還不忘指了指不遠處,大門口那兩輛身陷“剮蹭事故”的豪車。


    “淋了雨,回去記得喝口薑茶,別送了。”


    顯然是一早便看透了他的用心良苦。


    紀司予:“……”


    話音剛落。


    那約來的的士頗不識相,來得奇快不說,更絲毫不差,堪堪停穩在兩人身前。


    紀司予扶住車門,最後掙紮了一句:“你很久沒回上海了,要住在哪,我可以幫……”


    “我舅——不是,我有朋友,在上海有房子,我還沒有這麽慘,放心吧。”


    她把他的失落都看在眼裏。


    避開他手背,隻打開車門,提著行李箱坐進後座。


    “回去吧。”


    “……嗯。”


    他點過頭。


    可直到車開出很遠,後視鏡裏,挺拔如竹的青年,依舊撐傘,固執地站在街邊。


    司機目睹他們之間的“糾糾纏纏”,調侃了句:“小情侶喔,就是愛鬧別扭,什麽事情解決不了?還不是親親嘴,抱一抱就過去咯!”


    卓青抱著肩膀,倚靠住車窗,沒搭話。


    眼前翻來覆去,是那個濕漉漉的眼神。


    多少年了,她多少次被那個眼神打敗啊。


    可笑的是,她七年前便說過,麵對自己時,紀司予是個從來沒從少年時走出的小孩,他對她的依賴,與年齡或成長無關,發自本能,恐懼失去——


    竟一語成箴,至今仍然適用。


    他或許沒有愛過別人,也不懂成年人之間所謂的情愛糾葛,可他終歸明白她是不一樣的。


    雖然,那種不一樣……歸根結底,也不過就是孩子氣的唯一罷了。


    可她呢?


    從十八歲下定決心愛上他開始,她從始至終都明白,不管是否存在被騙、被蒙在鼓裏,他從前為她做的一切,她始終都是以男女之間俗套的愛情來看待,那份愛讓她飛速地成長,也曾想成為世上最稱職的妻子來愛他。


    可他一直到失去她,似乎也並沒有明白這份失去背後的含義,依舊隻是在畫地為牢地等她回家。


    可那不是她的家。


    她也早已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洋娃娃,更不是畏懼日曬雨淋的,玻璃罩裏的玫瑰花——


    電話鈴聲驀地響起,打斷她雜亂無章的思緒。


    她反手擦擦臉。


    手機抵在耳邊,接通瞬間,話筒那頭,傳來小謝一如既往的大嗓門。


    開口便說:“阿青!我好想你啊!”


    卓青:“……”


    “阿青,我怎麽一覺睡醒就沒見著你了,你去哪了,什麽時候回來,你不知道,你不在家,我和瑤瑤姐姐都睡過頭啦!”


    “阿青阿青,我今天不去幼兒園了,瑤瑤姐帶我去歡樂穀!好不好,你別生氣呀,別不說話,是不是英英老師打電話給你告狀啦?”


    阿青。


    阿青。


    她忽然有些恍惚。


    翻湧在心頭的情緒難以道盡,唯有沉默。


    許久,才說:“好好去玩吧,牽好瑤瑤姐姐的手。”


    “……阿青,你哭了?”


    “笨哦,我幹嘛要哭,是上海下雨啦,我在車上,沒關窗戶。”


    “原來是這樣——”


    小謝輕易相信了她。


    反應過來,又小大人似的教訓著:“阿青!你不要這麽任性喔,感冒了怎麽辦?別亂吹風哦,我可不要天天聽你揩鼻涕。”


    駕駛座上,司機循著前視鏡,看向身後緊咬下唇,不住調試著表情呼吸,卻依舊通紅了雙眼的女人。


    他沒說話。


    於是車廂裏,很快便隻剩下小謝獨自聒噪著,三句不離……“阿青啊”。


    小謝並不知道。


    他無師自通便學會的,嘰嘰喳喳喊著的阿青這兩個字,其實原本是隻屬於一個人的叫法。


    那個人是他的父親。


    也是大雨裏,遠去在雨幕中的少年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太晚了otz


    努力雙更一下,不過太晚了就別等啦,起床再看吧!


    下一章就搞甜了哈哈哈。


    不虐小紀他咋能知道痛,知道騙人不對呀!(叉腰)


    我們小謝還沒收拾他呢!(紀總:?)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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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45


    兩小時後。


    湯臣一品, a棟18樓。


    陸堯戰戰兢兢地候在客臥外,手裏提著幾個空落落的牛皮紙袋,裏頭嶄新的衣物鞋履, 三分鍾前, 剛剛被他親自捧進房間裏。


    然後,東西一放下,他本人當即被嚇得馬不停蹄溜了出來。


    畢竟,自家老板。


    那位縱橫商海、聲名赫赫的紀氏基建話事人, 在政界都尚且教旁人禮讓三分的紀家四少。坐在那頭頂冒黑雲,眼神能殺人——誰看了不怕?


    天知道,哪怕這幾年跟家中兄姐在公司鬥到天翻地覆、動輒生死予奪的時候, 老板也都麵不改色, 是個十足心機深沉,扮豬吃老虎的狠角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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