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他罵他都好,就是不要趕他走。


    他不想再回到一個人那暗無天日,猶如一潭死水的生活。他已經習慣了生活裏有明若柳這一抹亮色,他舍不得失去她的溫暖和明亮。


    “明姑娘……”


    明若柳聽到顧琢齋顫抖的聲音,腳步忍不住一滯。


    但是她不可以再讓顧琢齋留下來,再讓他在自己身邊,她怕自己會遲早忍不住心動。


    她提醒過自己無數次,顧琢齋是顧琢齋,江煥是江煥。現在她的確不會再把顧琢齋和江煥混為一談,因為顧琢齋在她心裏一日比一日清晰,一日比一日牢固。


    反之,江煥越來越黯淡,有的時候,她甚至記不起他。


    她狠心拉開茶室的門,泛漪和南煌呆呆站在門外,都被她剛才說的話嚇傻了。她沉靜地掃過兩人,快步走向自己房間。


    泛漪晃然回過神,心裏滿是疑惑。


    搞什麽啊?!她不是要嫁給顧琢齋,幫他圓上上輩子未竟的心願嗎?怎麽事情好不容易有了幾分眉目,她倒要把人趕走了?!


    “阿柳!阿柳!”她跑著追上去,想要勸勸明若柳。


    明若柳這時候誰也不想理,她反手把泛漪關在門外,任她怎麽敲門都不應聲。她坐到梳妝台前,想要拿出江煥的玉簪看一看,小屜抽到一半,又突然改了主意。


    她煩亂歎口氣,將抽屜塞回去,一頭栽倒在床上,連著甩了好幾下腦袋。


    就這樣吧!


    她自暴自棄地想。


    那日之後,顧琢齋果然沒再來集芳堂。堆積成山的活兒需要人做,集芳堂貼出去招畫師的告示,來應聘的人也不少。可換來換去,總沒一個合適的,不過短短半月,就換了五個人。


    這日明若柳在花帳打理花,泛漪拿著張紙,氣衝衝地一掀簾子走了進來。


    “阿柳!你看看!這是早上文華齋送來的賬單。”她沒好氣地把紙往明若柳手上一拍,氣憤不已。


    “顧公子一個月都用不了這麽多顏料,那姓黃的才來三天,就買了這麽多有的沒的!”


    明若柳掃過眼賬單,心知肚明泛漪打的是什麽算盤。


    這些天招來的的畫師,泛漪沒一個滿意,不是嫌人家的畫太豔俗,就是嫌人長得太醜,更莫名其妙的,是嫌人家吃飯的聲音太大。


    她折起賬單,隨手放在一旁,不以為意道:“人家用不習慣顧公子用的顏料文具,買點新的怎麽了?你別在這兒挑刺,沒事找事。”


    沒事找事兒?


    “阿柳!”泛漪氣得一跺腳。


    “顧公子在我們這兒幹得好好的,你幹嘛莫名其妙辭退人家?你不是要報恩嗎?他來都不來我們這兒了,你還怎麽報恩?莫非你反悔了,不想對他好了?”


    泛漪劈裏啪啦,竹筒倒豆子般把這些天來憋著的話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明若柳聽罷,沉著臉重重將噴壺放在桌上,噴壺裏的清水濺出來灑了一桌子,驚得泛漪心裏一顫。


    “你這麽想顧琢齋,幹脆從集芳堂出去,自己開家花鋪,讓他做你的畫師好了!”明若柳心煩意亂,語氣不覺有點衝。


    泛漪從未被她認真凶過,此時便有點委屈。


    “你這麽大聲做什麽?”她一扁嘴,說話帶了哭腔。


    “你哭什麽?”明若柳有點慌了,她瞪泛漪一眼,卻還在嘴硬。


    泛漪本來沒哭出來,這下被明若柳一瞪,眼淚竟真的如決堤般流了下來。


    我心心念念為你好,你倒嫌我多管閑事!當初不管不顧要纏著人家顧公子,如今真撩得人家動了心,反倒將人掃地出門,理都不再理一下。


    泛漪本就為顧琢齋抱不平,此時幹脆豁了出去將想說的話說了個痛快。


    “我為顧公子哭!人家是倒了什麽黴,要被你來來回回地折騰?你真的想對他好,就不要傷他的心!你要是不喜歡他,不如我們收拾家夥,明兒就回禦花園,把他丟到後腦勺!”


    明若柳別的沒聽見,就聽見泛漪說要回禦花園。


    “你想走了是不是?”


    “是啊!怎麽了?”


    兩人話趕話,聲音越拔越高。南煌聽到花帳裏的動靜不對,趕緊跑進來打圓場。


    泛漪哭得抽抽噎噎,小臉憋得通紅。南煌哄著泛漪先離開,明若柳心裏不好受,重新拿起噴壺想要把沒澆的花澆完,卻實在無心做事。


    沒一會兒,南煌掀開簾帳,小心翼翼地觀察了會兒明若柳的臉色,生怕哪一個動作做得不對,就惹來她朝他發火。


    “泛漪好了?”明若柳生硬地問。


    南煌點點頭,正打算放下簾帳溜之大吉,不想明若柳就叫住了他。


    “你也覺得趕走顧琢齋,是我做的不對?”明若柳問他。


    “這……”南煌麵露難色,不知如何回答。


    人走都走了,再來糾結這個問題還有什麽必要嗎?何況這半個月一提顧琢齋她就甩臉子,誰還敢說她做的不對。


    “說實話。”明若柳盯著她,聲氣嚴肅。


    南煌撓撓腦袋,極力將自己的措辭放得柔和些。


    “我覺得吧,顧琢齋……也沒做什麽萬惡不赦的事兒,你這樣對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確實不大好。”


    他見明若柳不吭聲,膽子大了兩分。


    “他又不知道江煥是誰,你趕他走,他可不冤麽?!”


    那他還輕薄我呢!明若柳忿忿地想,卻不好將這話說出口。她一轉念,待想到那天顧琢齋教自己彈琴的情形,雙頰不禁作燒。


    “你出去吧。”她沒好氣地打發走南煌。


    南煌如獲大赦,馬上就溜了個沒影。


    明若柳修剪著一株茉莉的花枝,剪著剪著就不自覺想到顧琢齋聽到說明天不用來了時,那黯然神傷的眼神。


    她手拿著花剪,心煩意亂:半月沒見到那呆子,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幹些什麽。


    他有沒有找到新的活兒?有沒有被白家的人刁難?有沒有跑去跟孟夫人訴苦?有沒有……想她?


    “唉!”


    她懊惱地扔下花剪,對當時的舉動悔之不及:自己那天那麽衝動幹嘛?!說話之前怎麽就不知道要先過下腦子?!


    現在進退兩難,怎麽做都不合適,真是自己咎由自取。


    作者有話要說:  顧琢齋&明若柳:我們什麽……都沒幹啊?


    第28章


    花鋪打烊前,明若柳照例到西麵小樓轉了一圈。她對新來的畫師本無甚意見,可泛漪鬧過一場之後,她也不打算再留他。


    把人打發走,明若柳竟像了結了樁心事般,心裏鬆快了不少。其實她不喜歡別人動顧琢齋用過的東西,也不習慣畫室沾染上別人的味道。


    到了晚間,泛漪生悶氣,把自己關在房裏,晚飯也不肯來吃。南煌陪著明若柳吃飯,見她臉色不豫,便隻是低頭扒飯,生怕哪裏一個不注意,又惹得她發火。


    池塘邊草叢裏蛙聲蟲鳴歡快地響成一片,水閣裏卻是安靜至極,氣氛凝滯。明若柳表無表情地吃飯,心裏頗不是滋味兒。


    這半月,他們幾乎就沒好好地吃過一頓飯。


    他們都是妖,就算一頓兩頓不吃,也沒什麽大礙。顧琢齋在時,平日除開午飯,明若柳還三天兩頭地留下顧琢齋一起吃晚飯。


    泛漪為了幫她討好顧琢齋,沒有一頓飯不是花盡了百般心思。


    顧琢齋走後,泛漪心裏憋著氣,做飯潦草了不少,晚飯更是有一頓沒一頓,就差把‘我不高興’四字貼在腦門上。


    食不下咽,明若柳把飯碗往桌上一放,起身往泛漪房間走去。她氣勢洶洶,明擺著要找事兒,南煌心下一凜,趕緊跟了上去。


    “泛漪年紀小,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她也就是賭賭氣,你怎麽還認真和她計較起來了?”


    他想攔又不敢攔,隻能跟著明若柳飛快的腳步磨磨唧唧地勸。明若柳狠瞪他一眼,他當即收聲,再不敢和稀泥,免得引火燒身。


    明若柳走到泛漪房門口,抬手砰砰砰連拍了好幾下門。


    “出來!”


    裏麵沒傳出一點聲響。


    “給我出來!”明若柳火冒三丈,聲音不覺嚴厲。


    這朵小白蓮連她都敢不理了,難不成還真想翻天?


    “我不出來!”


    裏麵傳出泛漪帶著哭腔的回應,明若柳強壓怒火,高聲問道:“那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泛漪立時回嘴。


    南煌被泛漪這個不識好歹的回答無奈得一翻白眼,明若柳一聲冷笑,臉上的表情又冷峻了三分。


    “你再不出來,再不好好講話,就別怪我不客氣!”


    她語氣冰涼,嚇得身旁的南煌一哆嗦:明若柳說不客氣,就當真不會客氣。


    當年園中的金腰燕看中她戴著的紫燕釵,死活也想有一個。這紫燕釵是明若柳千方百計從宮裏偷出來的,她沒戴幾日,新鮮勁兒沒過,自然不肯送別人。


    那隻金腰燕也是個死心眼的,明要得不到,她就決定暗偷。


    明若柳一時不察,竟真的讓金腰燕偷到了手。她要金腰燕把釵還她,金腰燕得意洋洋,當然不願意把到手的東西還她。


    “你不給我,就休怪我不客氣!”


    那時明若柳就像今日般冷笑著說出了這句話。


    禦花園裏的妖相處了幾百年,這種小打小鬧不知道見了多少回。


    橫豎不過是個精致首飾,眾妖聽了明若柳這句話,皆是一笑而過,沒人當真以為她會報複。


    不成想,明若柳就真和這隻金腰燕杠上了。


    金腰燕是羽族,雖然成妖,遷徙習性卻不改。她秋末南飛,待第二年夏天重回禦花園時,便發現者自己住了十幾年的舊燕巢被明若柳毀得幹幹淨淨。


    前朝宮裏的鳥巢不說一千也有八百,也虧得明若柳肯花這番精神,翻遍整座皇宮找出她的鳥巢,隻為出心頭一口惡氣。


    慫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一場糾葛橫亙一整年,最後那隻金腰燕還是悻悻還回了那隻紫燕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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