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顧琢齋身邊,他停住腳步,神情頗為失望,“顧兄,你我同窗一場,我本來敬你光風霽月,潔身自好。我以為你祖父有過,你卻是無辜。”


    “卻沒想到你如此寡廉鮮恥,做出這樣辱沒聖賢的事。”


    程安亭擲地有聲,“我真是看錯你了!”


    程安亭一走,與他交好的幾位學子立刻跟著告辭。有人離去,再留下來亦是尷尬,不過片刻,顧琢齋這桌便走得隻剩下許樂安和宋修玉兩人。


    顧琢齋麵色蒼白,雙眸濃黑如墨,沒有半點神采。許樂安看夠了笑話,翩然起身告退。


    白老爺沒想到許樂安會在席上對顧琢齋發難,想到自己平白無故得罪了程家,臉色便十分難看。


    “顧琢齋,倒沒想到你還有這分本事!”


    他趁別人不注意,在顧琢齋耳旁咬牙冷笑。


    “不過我告訴你,白顧兩家既已退了婚,就再沒一點瓜葛。以後要是再讓我發現你對婉寧糾纏不清,就不要怪我不念舊情。”


    顧琢齋低著頭,沉默不語。


    白老爺看著他這不死不活的樣子,怒氣更盛。他抬指點著顧琢齋上下,嘖嘖搖頭,“你看你這臊眉耷眼的樣子,就是我家的一條狗,過得都比你風光!”


    顧琢齋抬眸看向白老爺,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一抹恨意。


    為了婉寧,他本準備今晚無論受到什麽委屈,都通通咽下去。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不到二十的少年郎,雖然文弱,亦有血性。


    顧琢齋眼神有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激憤,白老爺心裏一顫,麵上卻依舊強硬。他冷哼一聲背過手,欲轉身離去,回頭走了幾步,又不甘就這樣輕描淡地放過他。


    他向白管家招招手,白管家立即躬著身子湊了上來。白老爺壓低聲音,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


    “您放一百個心。”白管家諂媚答應。


    他目光如毒蛇般滑向顧琢齋,想到當日在集芳堂受到的羞辱,得意一笑。


    顧琢齋失魂落魄地離席,白老爺看到了,拋給白管家個眼神,白管家會意,點著頭也悄悄退了席。


    顧琢齋往天寧巷走,時間已晚,路上無多少行人。他走到一僻靜街道,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人用麻袋套住,拖到了小巷裏。


    “給我打!”


    棍棒落雨般砸向他身上,他極力反抗,結果招來了更多拳打腳踢。


    “喵!”


    小巷裏響起聲淒厲的貓叫,白府的人定睛一看,便見到一隻威風凜凜的黑色長毛貓,正蹲在牆頭,細眯著眼睛盯著他們。


    它輕巧躍下地,恰好落在顧琢齋與眾人之間。這貓的行為太通人性,白府奴仆心裏發毛,不安地望向為首的白安。


    “一個小畜生,你們怕什麽?!”白安壓抑住心中的忐忑,大剌剌向前走上前,掄起一棍子往貓揮去。


    “喵!”


    黑貓靈動躍起,白安棍子還沒落下去,臉上就火辣辣一痛。黑貓再次落回顧琢齋身前,眯成細縫的貓眼粼粼閃光,危險而凶狠。


    “哼,打也打夠了,今天就先放這小子一馬!”白安帶著白府家丁倉惶逃走,南煌在巷中化為原形。他解開麻袋,顧琢齋已昏迷不醒。


    南煌玻璃珠般漂亮的眸子一點點沉聚起怒氣,他重新變成貓,矯健地躍上牆簷,向白府奔去。


    第14章


    不知過去多久,顧琢齋昏昏沉沉醒來,身上痛得散了架。他貼著牆勉強站起來,伸手摸了摸濕漉漉的臉,手上傳來濃重的血腥味,他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他踉蹌著往家走,眼前金星四濺,幾次都差點再昏過去。長街寂靜無人,偶爾有人從他身旁走過,都不敢靠近。


    好不容易撐著一口氣回到天寧巷,顧琢齋在巷口微弱的燈籠下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一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


    “顧公子?顧公子!”


    那影子朝自己靠近,顧琢齋總算認出了明若柳。


    顧琢齋臉色慘白,滿臉是血,模樣駭人至極。明若柳慌忙扶住他,顧琢齋有了支撐,整個人控製不住向她壓來,把她壓得往後一個趔趄。


    “是白家的人打的你?!”明若柳氣得聲音都在發抖。


    “明姑娘,這麽晚……”顧琢齋氣若遊絲,嘴裏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麽。


    明若柳從他腰間摸出鑰匙,連拖帶拽地把他弄進了屋。回到家,顧琢齋一口氣泄了,又沒了神智。


    顧琢齋後腦被打破,往外不停淌著血,明若柳再顧不得其它,她用手托住他後腦,細嫩的柳枝從她袖中長出,纏繞進了顧琢齋的傷口。


    柳枝上閃爍著青綠的靈光,隨著靈光一點點注入傷口,顧琢齋白到發青的臉色漸漸緩和,微弱的呼吸也愈見平緩。


    明若柳短時間消耗了大量妖力,便覺得臉上一陣陣發麻,腦袋也十分暈沉。待確定顧琢齋無礙後,她輕喘一口氣,收回了纏繞著顧琢齋的柳枝。


    她雙手撐在床沿,身體微微發顫,臉色有幾分蒼白。


    院中響起細弱的啪嗒聲,明若柳走到院裏,便見到南煌正在月光下從貓變成人。


    明若柳倚在門邊,看著有些虛弱,南煌快步走到她跟前,一握她的手,入手冰涼,他一眯眼睛,待看到躺在床上的顧琢齋,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麽。


    “我去晚了。”他解釋道。


    “沒事。”明若柳輕輕搖頭。


    她在巷口等了許久沒等到人,才讓南煌前去白府尋找顧琢齋。


    “白家欺人太甚。”她眸光微閃,聲音低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意味。


    南煌意味深長地笑笑,“我已經送了白家一份大禮。”


    明若柳被他這輕描淡寫地語氣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南煌行事衝動冷硬,不會把他們全都一爪子殺了吧?!白家的人死不足惜,但要是因此犯下殺孽日後遭劫,那可是得不償失。


    “我沒殺人,你想什麽呢?!”南煌無語地一翻白眼,他和顧琢齋非親非故,犯得著拿自己的妖生為他出氣?


    按南煌的性子,不是殺人就是放火。既然不是殺人,那豈不就是……


    “走水啦!走水啦!”


    更夫扯著嗓子從街上跑過,將居民驚醒。


    明若柳驚訝地睜大雙眼,她兩步並作一步走到院中,從右手生出條柳枝勾住屋簷,飛身落在屋上,動作就如風吹楊柳般輕盈。


    橫跨過整座小城,也能看出白府火光衝天,濃煙滾滾。明若柳一咋舌,輕身躍回地麵。


    這麽大的陣仗,真的不會弄出人命嗎?!


    南煌臉上仍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你放心,我燒的是今日收放賀禮的小院。白老爺隻要不是要錢不要命衝進去,不會死人的。”


    明若柳吊著的心啪嗒一下落地了。


    “做的好!”她長籲一口氣,讚揚地拍拍南煌肩膀。


    這樣也勉強算是出了口惡氣,希望白老爺能把這把火當成是報應,以後不要再來招惹這呆子。


    不用等到第二天,白家失火的事就已經傳遍全城。李大娘聽了這個消息,高興得無可無不可,一大早就跑到顧琢齋家跟他分享喜悅。


    才被毒打過,顧琢齋躺在床上起不來,李大娘對白家的卑鄙行徑義憤一番後,便喜滋滋地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白家被燒了?!”顧琢齋震驚得差點從床上崩起來。


    “小心點!”明若柳一把將他摁回去躺著,和南煌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顧琢齋心急如焚:“那婉寧呢?!婉寧人有沒有出事?!”


    明若柳眼皮一跳,倒沒想到他被打成這樣,心裏還記著那位富家小姐。


    待聽得隻燒掉了放壽禮的院子,沒人受傷後,顧琢齋總算勉強放下了心。


    “老太太年紀大了,昨兒又是她的壽辰。不知道這把火,有沒有嚇壞她老人家。”顧琢齋越想越不安,還是掙紮著要下地,“她們肯定嚇壞了,我還是得去一趟,才能放心。”


    “唉?!”明若柳急忙將他攔住。


    她用修為幫他療傷,可不是想要看著他以德報怨。


    “白家現在亂成一鍋粥,誰有功夫搭理你啊?他們家人心眼那麽小,隻會以為你是去看笑話。”她一敲他的肩膀,顧琢齋立時痛得一嘶。


    “怎麽?還想再被打一頓啊!”


    顧琢齋見明若柳言語中對白婉寧頗有偏見,便不自覺為白婉寧維護:“明姑娘,婉寧是婉寧,她爹是她爹,你不能將他們混為一談。”


    明若柳禁不住冷笑,白婉寧要是真和她爹不一樣,一不會讓顧琢齋去赴宴,二不會讓他挨這頓打。


    也就隻有這個呆子,才會被人打成這樣,還記著人家的好。


    她冷哼一聲,不想接話。


    顧琢齋抬頭看向她,認真道:“明姑娘,婉寧不是你想的那樣。”


    明若柳心頭噌得燒起一把火,我不搭理你,你還沒玩沒了了?我把白婉寧想成了怎樣?!你落得這個下場,是因為誰你還不明白嗎?


    “那你去找她啊!”她提高聲音,十分地不耐煩。


    “你就這樣跛著腿,鼻青臉腫的去見白婉寧啊!她見了你這副尊容,要是問你是怎麽搞的,你怎麽回答?”


    “是老實不客氣地對她說是你爹打的我,還是扯謊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得啊?”


    “不識好人心!”


    明若柳一摔手裏的毛巾,氣衝衝地往外走。


    “明姑娘,阿齋不是那個意思,你千萬別誤會!”李大娘拉住明若柳,開始充分發揮自己作為一個大嬸的自覺,兩頭勸和。


    “阿齋,人家姑娘照顧你不容易,你怎麽好惹人家生氣?快點賠個不是!”


    明若柳停住腳步,雖然還是板著臉,卻不自覺豎起了耳朵。


    顧琢齋知道明若柳是為自己抱不平,可是白家的一筆糊塗賬,他難得與她算清楚。白婉寧在白家處境已是不容易,他不想她再承受無端的誤解。


    “明姑娘,你對我好,我很感激,可是這件事情真的和婉寧沒關係。”


    得,顧琢齋此話一出,李大娘也不知道再用什麽話和稀泥。


    明若柳甩開李大娘,還沒走到門口,便聽到有人敲門。她沒好氣地拉開門,便見玉漵雙眼通紅,穿著身白衣站在門外。


    明若柳的心猛然一跳,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訥訥讓開,玉漵含淚走到屋裏。


    “顧公子……”她一開口便哽咽到說不下去。


    顧琢齋看到她穿的孝服,便感到一陣暈眩。


    “老太太……老太太,今早去了!”玉漵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她捂住眼睛,嗚嗚哭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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