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琢齋走到她身前,歉然一揖,“前夜我不該惹你生氣,對不住。”


    “我沒有生氣。”她連忙解釋。


    顧琢齋視線落到她裹著紗帕的右手,“害你舊病複發,我很過意不去。”


    “不妨事。”明若柳慌忙掩住右手。


    傷口其實早已康複,她隻是為防顧琢齋起疑,才用紗帕包住了手。


    “顧公子,我的舊病與你無關,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因此自責。”她說完,想了一想,覺得還是應該把話說開。


    “前日的事情……過去便讓它過去了吧,以後我不會再逼問你你不想說的事。但是你要有難處,我說的‘傾盡所能’四個字依舊是真的。”


    顧琢齋半低著頭不說話,明若柳臉上漸漸升騰起兩朵緋雲。


    “你忙你的,我先走了。”她紅著臉說完,提起裙擺匆匆跑下樓。


    她走之後,顧琢齋似夢初覺,快步走向窗邊。


    春日陽光清朗爛漫,滿園花枝隨風輕搖,落英漫天。明若柳身著一襲輕薄飄逸的灰蟹青長裙,在滿目紅翠中出塵幽然,如空穀幽蘭。她走到小池旁,忽然停下腳步向他的窗口望來。四目猝不及防相接,兩人此回卻都沒躲開。


    明若柳朝他嫣然一笑,鬢上步搖輕晃,陽光照在剔透的寶石上,一下晃亂了顧琢齋的眼睛。


    滿園芬芳霎時失色,一種奇異晦澀的甜蜜從顧琢齋的胸膛湧向四肢,他看著她,竟覺此刻方是初識。


    明若柳笑著朝他擺擺手,腳步輕快地走進花帳之中。顧琢齋回到房中,手裏拿起了筆,腦子卻還裝著她的笑容。


    顧家與白家之間的糾葛難對人言,他從小到大遭受過太多冷眼和窘迫,已經習慣了將所有情緒和軟弱壓抑在心裏,留給自己一個人消化。


    明若柳雖然幫不了他,但她剛剛說的這番話,卻似雪中送炭,讓他在千百種無奈失意裏感到慰藉。


    他雲裏霧裏畫下一筆,方驚覺畫錯了顏色。他看著那紅花上的一縷墨痕,懊惱非常。可落筆難悔,這副畫了一多半的牡丹隻能就此報廢。


    午間四人在水閣吃飯,吃飯吃到一半,前院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中午休息的牌子沒掛出去嗎?”明若柳聽到聲音不由皺起眉頭。


    “掛出去了啊!”南煌回答。


    明若柳最煩有人在休息時間打擾。


    “那就不管他。”


    外麵的人見沒人來開門,不但沒有停手,反而變本加厲地拍得更響。明若柳越聽越煩躁,她一放筷子,沒了吃飯的胃口。


    “我去看看。”顧琢齋站起身,想去看看門外究竟是何人。


    “你不要去!我去!”明若柳喚住他,沒好氣地往外走。


    她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這個時候非要跑過來!


    顧琢齋怕她在氣頭上與人起爭執,忙跟著她一起出去。明若柳走到前廳,嘩啦一聲拉開門,便見到一穿著富貴,蓄著花白胡須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外。


    這男子年約半百,身材幹瘦,背略微佝僂,臉上幹癟蠟黃,一雙小小的三角眼吊著,眼裏透出十分精明。


    “你是誰啊?!”明若柳氣極,話問得不客氣。


    男子不答聲,顧琢齋倒是認出了來人。


    “白管家?”他驚訝不已。


    白府的人?!明若柳驚愕,白府的人怎麽會來這裏?


    “小人正是白府管家。”白管家拿腔拿調地向明若柳行了一禮。


    “三日後,正是我白家老太太七十大壽。素聞集芳堂販售的鮮花鮮妍明媚,小人故來登門造訪。”


    “卻不知姑娘大門緊閉,又言語不善,是個什麽做生意的道理?”


    明若柳耐著性子聽完白管家夾槍帶棒的一通話,忍不住連連冷笑:這是還想跟我擺架子?!


    “你問我是什麽做生意的道理,那我告訴你,道理就是不做你白家的生意!你另請高明吧!”她二話不說就要把大門重重關上。


    白家是鎮上的富裕大戶,白管家跟著狐假虎威,哪裏受過這種氣?


    “唉唉?!”他急忙伸出手裏的扇子夾在門縫。


    明若柳豁拉一下將門重新拉開,臉上寫滿嘲諷,“怎麽?我不願賣,你們還要強買強賣不成?!”


    顧琢齋當然不曉得明若柳已經知道白家的下作事,他見花鋪外已經有好事無聊的人圍了攏來,怕明若柳無辜拒客的消息傳出去,影響她日後做生意,便想著息事寧人。


    “明姑娘,你先別生氣,有什麽事兒,都還是先把白管家請進來再說。”


    顧琢齋以德報怨,明若柳想到白府對顧琢齋下的套,心頭的火越燒越旺。


    “他們白家人休想跨進我集芳堂一步!”


    “泛漪!南煌!他站在門口,髒了我的地,快幫我把地潑幹淨!”


    兩人早就等著她給白管家一個難堪,此番得令,立刻從前廳給花澆水的水缸裏打了滿滿兩桶水,毫不留情地向白管家照頭潑下。


    白管家閃躲不及,眨眼就被淋成了落湯雞。


    “明若柳!你個潑婦!你倒是說說,我白家怎麽你了!”


    他氣急敗壞,目光轉到顧琢齋身上,一條毒計立上心頭。


    “哦!我曉得了!”他扯著嗓子大嚷,“肯定是顧琢齋這小子跟你吹了枕邊風!你當初跑到他家說要給他當老婆,這事兒鎮上誰不知道啊!”


    “姓明的我跟你講,顧琢齋他就是個小白臉!他要不是勾搭不上我家小姐,你看他稀得理你?!”


    “白管家,你莫要血口噴人!”顧琢齋是個讀書人,此時被當眾造謠,想要反駁卻說不出什麽重話。


    明若柳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立即用法術了斷白管家一條性命。


    “你……!”她雖然是妖,卻生來單純,現下遭遇這番無恥嘴臉,‘你’了半天卻也無話可說。


    “下賤!”


    她咬牙切齒地罵,想要走上前與白管家理論,顧琢齋深知明若柳要是真與白管家拉扯起來,便是正中他下懷,急忙伸手攔住了她。


    “別中他的激將法。”他急急勸道。


    明若柳恍然。她硬生生咽下一口氣,再不與白管家糾纏,鐵青著臉進了小院。


    門外喧擾漸歇,明若柳在小院裏搖著花樹出氣,花枝飄搖,粉色的花瓣如雨落下,落了她一身。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南煌抱臂站在一旁,臉色陰沉得可擰出水。


    “阿柳,要不要我給他一個教訓?”他問的是要不要給白管家一個教訓,心裏卻已想著一爪子抹了他脖子。


    明若柳知道南煌性子冷硬,這一出手搞不好就要鬧出人命。


    “你不要衝動。”她冷冷回答,其實也頗想一柳枝勒死白管家。


    “明姑娘,我有一事不明。”顧琢齋忽然開口。


    他看著她,眼神十分冷靜,“你以前沒和白家打過交道,那你為什麽……會這麽討厭白家的人?”


    “我……”明若柳心裏咯噔一跳,她看向泛漪南煌,兩人很沒義氣地躲開了她的眼光。


    她這反應,顧琢齋便猜出了大概。


    “你是不是知道我和白家之間的恩怨了?”他無奈地問。


    此時再想掩蓋已是無用,明若柳心虛地看顧琢齋一眼,訕訕點頭。


    第11章


    “是李大娘跟你說的嗎?”顧琢齋繼續追問。


    明若柳臉上緋紅,低著頭窘迫地答應了一聲。


    泛漪在和南煌尷尬站在一旁,一個扯著花枝,一個目不轉瞬地盯著小池水麵,顧琢齋看到兩人這副形容,不由苦笑。


    “他倆想來也知道了吧?”


    餡兒漏得太徹底,明若柳隻能破罐子破摔地點頭。


    “顧公子,你千萬不要生氣。”她手足無措地向顧琢齋道歉,“我太好奇了,就……就忍不住向李大娘打聽了一下。”


    人都不想把自己狼狽難堪的一麵示於人前,顧琢齋自然也不例外。明若柳打聽他的私隱,確實讓他有幾分別扭,可想起剛才她護短的舉止,他卻怎麽也生不起氣。


    “你那樣對白管家,是在為我抱不平嗎?”他輕聲問。


    他態度平和,反倒讓明若柳忐忑不已,她眼神躲閃,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是為你抱不平,還能是為了為什麽?”倒是南煌從鼻子哼出了一句話。


    窗戶紙既已捅破,泛漪也就不再掩飾。她義憤填膺道:“顧公子,我們既已知道實情,就不能夠坐視不理。白家請你去壽宴,明白著就是想當眾給你一個難堪。”


    “你千萬不要上他們的當!”


    顧琢齋明白他們是好意,可事情並沒那麽簡單。


    “白管家氣量狹小,我擔心你們這樣對他,他會暗裏下絆子打擾你們做生意。”


    “誰會怕他?!”明若柳輕哼,“他想找麻煩,盡管來好了!我行的正坐得端,還會怕這種無恥小人!”


    她白皙的臉被淡金的陽光照耀,明豔動人不可方物。


    “以後沒人來打擾更好,我這一院花色,本就不想給那些俗人看一眼!”


    顧琢齋從小到大經曆過太多不平事,甚而說,他已經習慣了委曲求全。明若柳這番話雖是出於意氣,卻像明媚燦爛的陽光,在他黯淡晦暗的心裏刺破了一角。


    “顧公子,你要去赴宴嗎?”泛漪關切地插言問道。


    不過剛喘下一口氣,顧琢齋想起白家的事,被照亮一瞬的心房又無可奈何地黯淡下去。


    “要去的。”他低聲回答。


    “為什麽?!”明若柳震驚不已,難以理解。


    白管家才在集芳堂碰了釘子,顧琢齋去白家赴宴,白家能不抓著機會報複他?


    “你不去,大不了就是聽幾句閑話。看白管家今天那飛揚跋扈的樣子,平日肯定也沒少說你壞話。”明若柳不平而言。


    “不是的,明姑娘。”顧琢齋耐心地向她解釋,“我去赴宴,是為了給白老太太祝壽。”


    “我小時,她老人家對我很好。我們家出事之後,我就沒再見過她幾次。婉寧跟我提起過許多回,說白老太太很掛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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