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普理解丈夫也更理解孩子。處在新舊交替時期的田普,她的思想也具有了兩重性。這種兩重性不光表現在她的身上,也投射到將軍的心底。遠的不說,社會的變革足令他們吃驚。


    1979年,正是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總設計師鄧小平的改革方案出台之際,退居二線、潛心田園的許世友沒有更多的留戀外部世界。


    冬去春來,花落花開,圍牆外部的世界突然展現出五彩繽紛、變化萬千的圖畫。草坪上的迪斯科、太空舞、霹靂舞;公路上的皇冠、奔馳、仿古馬車;茶攤上的礦泉水、粒粒橙汁、可口可樂、健力寶、果茶。五光十色的商品世界使人們體會著新的生活,新的時代,新的刺激,新的欲望。就連許世友”稻香村“的四周名園勝地--那鑲嵌在翡翠山野中的梅花山明孝陵、半山亭、中山陵、藏經亭、靈穀寺、美齡宮等等,這些多年封閉的人文景點,而今已修飾一新,喜迎南來北往的遊客。唯獨這座小小的山坳在大牆的封閉之下,始終籠罩在一種令人望而止步的神秘氣氛之中。堅固厚實的圍牆,密密匝匝的鐵絲網,大鐵門後持槍哨兵的警惕眼神,凡是經過這兒的遊客,隻能匆匆路過大門,向神秘的院子裏投去探奇的一瞥。稍有遲留,便會遭到哨兵們喝斥。


    院裏麵並沒有什麽新奇,它猶如世外桃源,仍是一個古老的原始”村落“。山坳的主人許世友是這”村落“的村長,每天戴著古拙的草帽,穿著紅軍時代的草鞋,在田野裏播種、耕耘、收割;舞弄著古色古香的兵器一棍棒,習武健身;那擔任警衛的士兵每天唱著古板的隊列歌曲上崗下崗;進進出出的交通工具也是陳舊過時的北京吉普。雖然按照規定、規格,這個院子完全有資格配備當今中國最高級的進口汽車。戎馬一生的將軍,真正解甲歸田,成為布衣將軍了,包括他保存下來的那套軍裝仍是70年代的”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掛兩邊“。


    轟轟烈烈的一生平靜了,不甘寂寞的人寂寞了,不甘孤獨的人孤獨了。在那最輝煌的時期以後,接踵而來的是最平靜的時期。”世間無求品行商,豐衣足食是小康“--這便是將軍竭力追求的境界。


    一位將軍身邊的工作人員提供將軍的晚年生活情況是這樣的:早晨,打拳或鋤草、種菜;上午,看文件、讀書;下午,午休起床後,乘坐吉普車進山顛一圈。這是他獨有的一種”散步“方式,不坐在車上顛一顛,渾身就不舒服。接著或打獵或釣魚。晚上,看電視,主要是新聞聯播,其它的電視節目基本不看。還介紹說:將軍晚年嗜酒如命,一天一瓶茅台酒,就是病重時也不斷喝酒。買酒用去了他大部分的薪水。他喝酒是公私分明的,因公宴請的酒,由管理員保管;平時自己喝的酒由他自己買,自己保管。幸虧將軍逝於菸酒漲價之前,否則他的工資便不夠用了。


    退居二線的許世友,給自己搞了個自畫像,激勵自己:


    寧靜以致遠,淡泊而清心。


    退休不發愁,田園曬日頭。


    養雞又種菜,打獵交朋友。


    偶間鄉親來,頓頓有美酒。


    肉食是獵物,菜是池中藕。


    豐衣足食樂,能活九十九。


    許世友常對來人說:我現在是老百姓,一般活動不參加,也不給組織找麻煩,過平常人的生活。退下來就要有個退下來的樣子。有時間還要冷靜總結一下,留下個東西,去啟發後人。


    在這段時間裏,將軍的長子許光,現任河南省新縣人大委員會主任,從老家來看父親。他對父親的晚年生活是這樣敘述的:


    ”我真不理解爸爸過的那種生活。1981年,我和定春(許世友的侄子)來看他。當我們見到他時,他正在臥室裏用一個盛過油的罐子,自製成木炭爐火鍋。裏麵煮的是蘿蔔羊肉,外加粉條。我真是大吃一驚。我在部隊工作30年,還沒有見過哪個首長用這種東西燒飯吃。我說:’爸爸,你不是有炊事員嗎?‘他說:’他們不會弄,這樣燉起來好吃,有滋有味。在老家,過年、祝壽才吃得上這樣的菜呢!‘接著,我們又發現了一件怪事。父親的腿在長征過雪山時受過潮濕,落下病根,每逢天陰下雨時就浮腫酸疼。他自己用一個裝滿熱水的塑膠袋裹住膝關節,然後用麻繩綁紮起來。我問他為啥不上醫院治治,做做理療。他說:’我的法子靈,我們家的人一生不打針不吃藥不進醫院。中央領導中,凡是進醫院的都會死,凡是不進醫院的都死不了!‘那天,我們離開這裏準備回家時,想不到爸爸竟叫警衛員扛來一麻袋山薯說:’你背回去吧,這是我自己種的比肉好吃。‘我既為難又好笑,我說:’咱家鄉哪缺這個?‘他說:’這裏便宜,隻要七分錢一斤。‘我笑了:’家裏隻要三分五一斤呢。‘爸爸沉默了,他擺擺手說:’那就算了!‘後來,他還硬是讓我們帶上他自己醃的一罐酸菜。“


    月是故鄉圓,情是故鄉真。在這段隱退的時間裏,將軍還接待了不少故鄉來探望他的客人。凡是來者必須事先通報姓名。他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我很想家鄉,是故鄉的母親生育了我,又是故鄉的人民用生命掩護了我。解放後,官當大了,進了城,老鄉來看我,再忙我也沒有理由不接見他們。每逢過年過節,縣裏的縣長、鄉裏的鄉長、許家窪的村支部書記和鄉親們斷不了來看他。每到這個當兒,許世友也最興奮。鄉情燃心,鄉音縈耳,故鄉的新聞和故事也最令他高興。他操起濃重的故鄉口音,問得很細,打聽得很清。每逢到這時,他伊然像一位生產隊的”紅管家“。當談到老區的困難時,許世友十分關注,他的臉色也嚴肅起來。有的說,深山區農民還沒有脫貧,還有一家人穿一條褲子的現象,還有一家人吃飯沒有碗筷的事,還有光棍村,還有得了重病等死。這並非天方夜譚,許世友也對此深信不疑。許世友說:”沒想到,建國已經30多年了,老區人民還這麽苦,我們官沒當好啊!“他連連自責,然後又說:”我要向中央反映,對老區的政策要傾斜。有些人一講全國形勢大好,就什麽也不顧及了。“聯想自己退了下來,說話能不能管用,他又嘆口氣說:”人老了,不在台上,人家也不一定聽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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