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經常是希孟順著她,反正她幹什麽他都是跟著瞧新鮮,遇事不決的時候總是來一句“你說了算。”


    她決定最後百依百順一回,好好疼疼大寶貝兒。


    “嗯,‘99件事’還剩幾件能做的……”她見他不語,輕聲出主意,“可惜現在是淩晨,景點商鋪都關了……對了,可以去酒吧喝一杯,你還沒去過吧?……也可以回酒店……”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很小聲,打定主意,不管他要做什麽她都奉陪……


    希孟卻依舊沒答,過了片刻,伸手入她衣兜,輕輕摸出了車鑰匙。


    佟彤才發現,他已經把她帶到了她停車的地方。


    黑漆鋥亮的豪華轎車依舊無辜地趴在“禁止停車”的牌子下麵。因著有人靠近,車內頂燈智能感應,無聲無息地亮起了微弱的一束光。


    佟彤下車時倉促,一件小外套不及帶走,依舊散亂地掛在駕駛座後麵。


    他打開後座車門。


    佟彤隱約覺得不妙:“你要幹嘛呀……”


    反正她“一律奉陪”的牛皮已經吹出去了,問也沒用,隻好坐進去。


    他關門,窗戶開一條縫,取過她的小外套。


    “昨天就沒睡好,現在又熬了半夜,累了吧?這兒清靜,我抱你睡一會兒。”


    佟彤怔住,瞪著那外套上一個個閃亮的小扣子,突然眼淚無聲無息的下來了,雙頰一片濕熱。


    她把自己切換成導遊模式,滿心五花八門地想著怎麽最後再幫大寶貝體驗人生美好;他卻讓她用這寶貴的時間休息。


    時刻沒忘了她肉身凡胎,會餓,會冷,緊張的神經會有繃不住的時候。


    她近乎崩潰,嗚嗚咽咽地答應:“好……”


    這個字說出來,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已經累得有點嘶啞。剛才那種升級打怪刷boss的亢奮狀態瞬間消失,缺覺導致的頭痛後知後覺地對她發動攻擊,全身輕飄飄的失了支點,窩在他懷裏一動不想動。


    但她怎麽可能睡著呢,強撐著一次次睜眼,每次都正對上他溫柔繾綣的眼。那雙眼的盡頭挑出恰到好處的弧度,顧盼間靈氣四溢,被他目光浴過的事物,就算是不起眼的一磚一瓦,也會在一瞬間閃出耀眼的光。


    那雙眼的眼角,現在隱約泛起血色,將他臉上的笑意點燃,燒灼出些許淒美的意境。


    佟彤偷偷拭眼淚,口袋裏摸出手機,在相冊裏劃拉許久,放大一張遠古時期的指繪便簽。然後伸開胳膊,讓他看見。


    希孟沒看過,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眼睛一亮,認出來:“畫的是我?”


    她點點頭。那天第一次在煤廠胡同看見他。他還是一副跟人類社會水油不相溶的德性,跟她道了個謝,甩手回了故宮。


    當時佟彤還覺得是幻覺,也許自己回家就醒了。


    趁著記憶新鮮,她在手機上繪出了那幅讓人過目難忘的側顏。不太細致,但形神兼備。


    頭像下麵還有她注解的幾行小字:


    ------------------


    誤入塵世的大美人


    拽得很


    怕光怕醜


    有超能力,但懶得(給我)秀


    已消失,特此留念


    ------------------


    希孟讀完那行字,忍俊不禁。


    “這是你對我的第一印象?”


    佟彤委委屈屈地點頭。其實她可後悔自己注解的最後一句話,簡直是個迎風飄揚的巨大g。


    她現在能不能調整心態,就當去年跟他見過一麵之後,他真的永久消失了?


    那她好像也沒失去什麽吧……


    不等他評價她的畫功。她繼續往下翻相冊。


    “你的第一張人形照片,我偷拍的……嘻嘻,一直沒給你看……”


    照片裏的人在認真地查看書房牆上掛的世界地圖。背對著她,束起的長發上跳躍著點點熾熱的陽光。


    “咱倆的第一張合影……嗯,有點歪了,是你非要跟著我進入《清明上河圖》……”


    “這個……對了,後海來了個街頭魔術師……”


    別人都伸著脖子看魔術,她這張照片的焦點卻集中在希孟身上,仿佛他才是人群中的主角。


    大寶貝不愛照相,別人要合影的時候他一概不理,就連佟彤給他照的時候,也喜歡找各種借口拒絕。


    不過他默許她偷拍,從來沒“發現”過。


    因此她相冊裏他的照片實在不算多。雜在海量的工作照、家庭照、貓片裏,卻意外地每張都卓爾不群,辨識度極高。


    他沒想到自己留在人世間的“倩影”居然如此豐富,俯身吻吻她臉頰,微笑問:“備份了嗎?”


    “那當然,”佟彤大驚小怪,“硬盤u盤筆記本,還有各大知名網盤都有……以後我要天天拿出來欣賞的!咦,你瞧,居然還有小視頻,我都快忘了……”


    鬼市上買的無名小畫,買回來之後就忘了。後來不知何時從箱子底下找出來,她興衝衝地打算掛上。


    在那珍貴的八秒鍾裏,他跪在沙發上,把畫釘上牆,認真地校準位置。


    他還問呢:“我怎麽不記得……”


    佟彤笑他老年癡呆:“就是那天……”


    她忽然又說不下去,無聲地在他懷裏蹭蹭眼淚,在手機的微光下,眼圈一陣一陣的發紅。


    “你要是人多好啊。咱們可以就在四合院住,也可以買個小窩當房奴。不過可能隻買得起五環以外,還得委屈你出去賣幾次藝……咱們可以一起布置新家,按你的審美重新裝修一遍,慢慢在網上選材料,一天一天的慢慢搭配……到時候咱們家肯定是朋友們的聚會聖地,誰來都得歎為觀止的那種……咱們可以在視頻網站上開個賬號,專門曬家居……


    “我呢,就每天特別有動力的上班,下班後順道去買菜,花紅柳綠一大籃子,天天照著菜譜給你做好吃的,爭取每天都做成賣家秀。要是不巧做成了買家秀……那也沒辦法,咱們隻好努力消滅掉……


    “放假了咱就去旅遊,你走過的那些地方,帶我走一遍,不管多險峻,或者現在收多貴的門票,咱們都去。或者可以出國,隻要咱們精打細算好好攢錢,也可以一年一年的去打卡。北海道普吉島什麽不忙去,先從便宜的國家開始……哦不對,你沒有護照……”


    她習慣性地順口說,然後發覺自己太入戲,自嘲地一笑,“不過如果你是真人,身份什麽的肯定不成問題啦。等到咱們老了,護照上蓋滿章,一個一個的回憶……”


    “如果我是人,有公民身份,”他忽然低沉地打斷她,“咱們得先領個證,然後你就可以請婚假出去玩了。”


    佟彤:“……”


    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無力地說:“你、你知道啊……”


    她回憶一下,好像跟他在一起時,從沒觸及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因為……


    太奇怪了……


    對方都不是人,還要拿世俗的規範去約束他嗎?


    他正是因為厭惡被約束,所以遲遲不跟人類簽協議,遲遲不辦身份。


    居然也知道“領證”這回事……


    想想也不奇怪。他已經在人類社會裏順利度過了快一年的時光,就算他對這些瑣碎的俗事不上心,隻要偶爾看看電視,隨便看幾眼肥皂劇或者相親綜藝,就能弄清楚現代人的結婚手續了。


    她有點臉紅,先前淚水衝刷的地方熱熱的。


    她玩著他的手指頭,大膽問:“以前怎麽不跟我提呀?”


    他答得很快:“覺得沒必要。”


    佟彤笑道:“還挺前衛。”


    他輕輕抿著嘴唇,手指捋她眉梢,不說話。


    當然不止是“前衛”這麽簡單。他也知道現在小姑娘不那麽在意所謂名分,天天在網上討論不婚不育;佟彤又格外地故作灑脫,隔著厚厚的自我防禦機製,告訴他“今朝有酒今朝醉”,想太遠你就輸了。


    但,真正讓他對領證這事望而卻步的,是偶然看到“有關部門”為小忽雷度身定做的一遝身份文件——他又想去選秀,外表又未成年,不得不多辦很多手續。


    身份證啦,戶口本啦,學生證啦,家長同意書啦……


    本著跟文物祖宗們友好相處的原則,有關部門的同誌們加班加點,都給他一一置辦齊全,為他的胡鬧大業提供堅實的後盾。


    希孟指著戶口本上的一欄,有些好笑。


    “怎麽還有婚姻狀況啊?”


    “不知道,怕我被怪姐姐拐走吧。”小忽雷不以為意。他的“婚姻狀況”自然是“未婚”。


    希孟起了好奇心,問:“那,要是結婚了呢?”


    “那就去更新資料,改成‘已婚’唄。”


    “那……要是配偶去世了呢?”


    小忽雷不耐煩:“喪偶。要是和離了就是‘離婚’……”


    希孟不言語。“喪偶”似乎就是終點了。身份證件的主人將帶著這個標簽,直到他走完一生,身份被注銷。


    他自己呢?如果他置辦人類身份,他注定是要帶著那個身份,在人間漂泊幾百年。如果這群孝順子孫對他嗬護得當,幾千幾萬年也說不定。


    這幾千幾萬年裏,他的證件上就都明晃晃地“喪偶”,每次打開戶口本都提醒他一遍?


    想想就窒息。要真那樣,他非得氣出毛病來不可,三天掉小渣,五天掉大渣,沒幾年就渣都不剩。


    還是……算了吧。


    要是她真提起來,就裝傻好了。


    他寧可披著遊戲人間的皮,把她永遠留在最鮮活的記憶裏。


    不過她始終沒提。現在看來,也沒有提的必要了。


    他來到這人世間,自由自在地晃過一圈,但這世界終究不屬於他。


    屬於她。即便是短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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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孟還想再解釋一句,低頭一看,小姑娘不知何時睡著了,胸脯起伏,呼吸勻淨。


    他給她蓋上外套,用指尖描她臉蛋的輪廓。


    風向忽轉,一陣細風從車窗縫裏鑽進來。他撐起衣襟,擋在她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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