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探著,問:“所以,你反對關閉計劃?”


    他眯起眼睛看她。明暗不定的路燈之下,她的麵容顯得模糊不清。


    “現在反對也沒用了,是不是?”


    佟彤輕輕“嗯”了一聲。


    少數服從多數。現代人的遊戲規則。


    “我本來以為,這個危機怎麽也得發酵個一年半載,然後大家坐下來談判,然後……然後也許能商量出一個萬全之策。”她生澀地說,“至於我,我隻是個普通的過路人,隻負責守在電視手機前,等著聽好消息。沒想到……”


    沒想到老天掀了她的路人劇本。上一秒還在過著尋常人的小確幸,下一麵就被毫無預兆地丟進風暴浪尖。


    她粉飾太平地搬出所謂的“現代速食愛情”理論,從一開始就給自己洗腦“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擁有”,談了幾個月沒心沒肺的戀愛,她覺得自己應該能夠很坦然地接受那個必然的分別。


    可她和他相知相識的一切,遠遠不止“幾個月”那麽簡單。


    在九百年前的某日,她第一次見到了十五歲的他。她披了個小狗皮跟著他到處亂跑,無關風月。


    回想當初那些一起冒險胡鬧的日子,她時刻陷入錯覺,覺得自己也恍惚活了幾百年。


    直到刀子割在肉上,她才不得不承認,自己遠沒有那麽灑脫,很多事不是想通了,隻是不願去想。


    她那“99件事”,還差十好幾樣呢!


    掌心一熱。希孟挽起她的手,撥開湖邊棧道旁垂下來的樹枝柳葉,說:“回去看看吧。那群凡人手忙腳亂的,我真懷疑他們的所謂計劃到底有多少成功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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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遠處的指揮所裏,凡人們的確已經手忙腳亂,亂成一鍋粥。


    博物館這邊暫時休戰了,可全國上下的有關人員都還沒消停。在太陽神鳥炫耀似的指出他所知的次元通道坐標以後,由頂尖科學家組成的團隊已經悄然降落保護區外圍。


    科學家的方法十分簡單粗暴。以外行人的眼光看來,就像是動手術一樣,用一種特殊的修補材料,把那些漏洞縫起來而已。


    縫合之後,等到上麵一聲令下,撳動總開關,就能將那些不巧化形了的文物精們永久地送回創作層去。


    這是各國科學家合力研究出來的技術,已經在全世界開源無償分享。在華夏地區之外,人們已經有效地封閉了那裏的次元通道,讓自己的國家回複了平靜。


    眼看所有通道即將縫補完畢,忽然有人發現:


    “等等,我這裏……好像出問題了。”


    有一條裂縫始終豁牙露齒地張著嘴,頑固地拒絕閉合。“縫合”一次次宣告失敗。


    在各處作業的科學家們收到數據反饋,立刻緊急開了個視頻會議,但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好像有什麽超自然的力量,阻止著次元通道進行最後的封閉。


    自古以來,科學研究都是一步一個腳印,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懵懂探索;而現在,科學工作者們被迫一口吃成個胖子,臨時抱佛腳地開辟一個完全嶄新的領域,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都極其欠缺,未免時時感到力不從心。


    比如現在。


    分布在全國各地的科學家們麵對這個莫名其妙的bug,集體一籌莫展。


    終於,在“有關部門”有著資深工作經驗的一位老院士提出了他的猜想。


    “我就是大膽假設,有一個可能性。”老院士慢慢說,“次元通道不是死物;它們自有一套生物密碼。隻有當年那個誤打誤撞,第一次開啟次元通道的人——或者動物,才有資格將它關閉。用通俗點的話說,就是‘解鈴還須係鈴人’。


    “隻有找到那位偶然開啟次元通道的生物,提供ta的一點點生物信息——血液、毛發、掌紋——次元通道才能順利地關閉。單靠我們幾個科學工作者的努力是不夠的。唉,你說這異次元通道怎麽跟三歲小孩兒似的,還認生呢?”


    作者有話要說:  看我口型,he~


    (逃走)


    第147章


    三星堆博物館綜合館內, 蠶叢依舊在閉關。守在外麵各個崗位上的人們,明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不太可能被蠶叢“監控”, 但仍舊小心地放輕了聲音。


    佟彤從一句句緊張的輕聲細語中,聽明白了問題的所在。


    “……解鈴還須係鈴人?”


    “是啊。”張浩然絕望地說, “怎麽就卡在這兒了!誰特麽知道第一個開啟次元通道的是哪隻大熊貓啊!——哦對了, 據說第一個通道是在故宮附近開的, 故宮每天幾萬個遊客,幾百隻禦貓到處亂跑,難道能抓起來一一試驗嗎?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忙了這麽久, 就忙出這麽個莫名其妙的bug!——小彤麻煩你給我遞瓶水, 急得嗓子冒煙兒了我都……”


    佟彤心裏炸出一排核彈,後背驟然出了一串冷汗。


    她敷衍地丟給張浩然一瓶礦泉水, 然後掉頭出了指揮所大門,走到個風口, 讓夏日的涼風吹過自己發熱的頭顱。


    第一個開啟次元通道的生物……


    那不就是她嗎!


    都怪那個該死的馬老師,還有那個位置過分趁手的滅火器!


    可是, 貌似有關部門不知道這些……


    他們隻知道,次元通道莫名其妙的打開了,然後就開始搜尋與此有關的知情人……找到了她……


    她腦子像是漂浮在雲端,艱難地回憶, 和“有關部門”接上頭之後,她都交代什麽來著?


    ——自己第一次遇到化形文物——也就是希孟——的日期。


    僅此而已。


    “次元通道藏在滅火器裏,並且她是頭一個開啟通道的人”這件事, 是希孟告訴她的。她也並沒有把這事到處炫耀。


    沒人知道。


    除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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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孟靜靜坐在湖畔長椅上,看著博物館內各建築裏一片燈火通明。


    幾百華夏精英在為他們的命運做著最後的努力,誰也不肯輕易言敗。


    佟彤慢慢挪到他身邊,臉色很差。


    她幾次要提話頭,欲言又止。


    他卻笑了,拉她在他腿上坐下,輕輕印一吻。


    “解鈴還須係鈴人,是不是?‘老年活動中心’群裏已經都跟我說清楚了。這屆凡人太不夠靈光,居然等到火燒眉毛了,才意識到這麽關鍵的一點。”


    他輕輕一挑眉,笑容轉瞬即逝。


    “我的彤彤要拯救世界了嗎?”


    她感到全身熾熱,頭發絲兒險些燒起來。心裏疾風驟雨,臉上呆若木雞。


    “我、我沒有……”


    危險的想法從她心裏冒頭。要是她對此一言不發呢?


    似乎也沒觸犯任何法律法規。誰也不會知道真相。誰也不會苛責她做出兩難的選擇。畢竟她成為“第一人”全憑運氣,別人找不到“第一人”,也隻能說是運氣不好。


    她完全可以假裝不知道這件事——若是她腳扭得再厲害一點,現在還全程在酒店休息;若是她不巧轎車路上拋錨,現在還急匆匆地在路上找加油站……


    次元通道關不上,蠶叢就會得勝,整個中華大地的文明成果重新洗牌。


    海量的文物和文化遺產會立刻消失,代之以新的文物和文化遺產。誰也無法估量蝴蝶效應的邊界,希孟編織的那些幻象僅僅是冰山一角,而且遠遠填不夠蠶叢的野心。


    但是……


    蠶叢方才親口說了,欣賞希孟的才華,日後不管世界變成什麽樣子,都會給他留一個位置。


    他依舊會是博物館裏的國寶,也能隨意化形,頂著這張絕美的容顏,在中原大地上到處恃美行凶。


    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吃喝玩樂,可以和她雙宿雙飛,陪她活夠凡人的壽命,每天都過出層出不窮的新意。


    如果她站出來‘拯救世界’呢……


    腦海裏那些五彩繽紛的畫麵消失了。世界時鍾倒撥回轉,回到去年今日的模樣。


    那時候,文物們還都是靜止的。人類窮極想象也意識不到,在那些看似靜止的書畫、瓷器、銅器、玉器裏麵,藏著那麽多奇拔瑰麗的世界。


    佟彤擦了擦眼角,指尖有點濕。


    她啞著嗓子問:“群裏怎麽說?”


    希孟凝視她,正色道:“文物是人類所創,命運也係於人類。他們說……尊重你的選擇。”他們不會對其餘人類多嘴。”


    她問:“那你呢?”


    他許久不言。


    湖水漣漪,夏花初放,輕風送來陣陣幽香。他的呼吸和著水波的節奏,平穩得讓人安心。好像在他身邊,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一切曲折的道路都會通向光明。


    佟彤剛剛產生了這樣的錯覺,就驀地被他勾住脖頸,吻了上來。


    她的胸中情緒暗湧,已經堆滿了各種型號的炸`藥包。他唇間的氣息送進來,一下子全都點燃了。


    她全身發麻,無意識地抓著他的臂膀,五感仿佛被放大百倍,攫取著那種柔軟的觸感。一秒不夠,一分也不夠,一次呼吸用盡了也不夠。無處發泄的任性和不甘在身體裏左衝右突,終於找到一個出口,讓她幾乎忘了自己是誰。


    她忽然有些想逃。人生的歡愉多麽短暫,有多少求而不得的遺憾,有多少失去是必然?


    腦後的手霸道地扳下來,“走神了 !”


    他極少顯出焦躁。然而此刻,他急躁得不加掩飾,一呼一吸間都帶著滾燙熱氣,好像要把她就地燒熟一口吞。


    她被包籠在無盡風華裏,沉淪到底,什麽雜念都被燒得灰飛煙滅。


    蒼白的月在空中劃出緩慢的弧線,不情不願地朝著地平線緩緩沉降。


    佟彤不記得是何時分開的。等她清醒過來,她已經躺在長椅上,她腦後全是細細的汗,枕著他的腿。一隻溫熱的手指劃過她的耳畔,慢慢給她整理不聽話的亂發。


    她想起來,但身子像是生了根,依依不舍地跟他難解難分。


    她抬眼向上看。他眉眼孤寂,一排漆黑的睫毛垂下,不錯眼地凝視著她。


    他嗓音也忽然有些沙啞,


    他說:“我聽你的。”


    佟彤驟然呼吸急促。


    他清了清嗓子,音色罕見的有些沙啞。


    “我也尊重你的選擇。你若以大局為重,不願天下文物遭此浩劫,便不必擔憂我們的感情,大膽站出來,我會和那些被保全的文物一起感謝你;你若不願承擔那麽多,那我即刻便帶你走——我從來不喜什麽道德束縛,用虛偽的犧牲換一份空虛的自我安慰——世界於我不過朝露浮雲,我的彤彤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怎樣,我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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