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彤發現,乾隆來到這個世界,主要是到處蓋章過癮來了。他似乎並沒有對巨佬boss的大計表示全心全意的投入。


    所以即便今天他進入《聽琴圖》來跟佟彤麵談,他的心思還都放在寫寫畫畫上。


    和珅隻好應了一聲,不情不願地在牆上隨手開了個門。


    “那佟姑娘請便吧……你可以在這個禦花園裏多坐坐,風景真的很不錯,曲徑通幽,清風古樹,雅得很……要是想明白了,隨時可以回來找和某……”


    佟彤搶過門把手,頭也不回地大步出去。


    “再見再見,以後別再來找我。”


    她才懶得在這裏多耽呢。


    趕緊現原形脫身,回家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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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的景物依舊,走廊彎彎曲曲的,盡頭通向胖佶撫琴的小院。


    佟彤回頭一看,後麵粉牆一壁,又恢複成了小小的道士客房外院。剛才那扇門已經無影無蹤。


    “真有本事啊……”她感慨。


    她雖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和珅的傳銷,但走了幾步,不知為何,耳邊卻依舊循環播放著和珅給她透露的那些信息。


    隻要跟他們合作,當一個在人類社會中秘密潛伏的文物破壞工,就能有機會獲得永生大禮包,在思維碎片裏常駐,和文物們共享另一個次元。


    可以和希孟大寶貝兒膩歪到永久,不用考慮什麽時光流逝、人生苦短。


    聽起來真的挺吸引人的。


    她想起自己所知的那些電影和遊戲。如果真有這麽一種“長生不老藥”,那必定是令人趨之若鶩,陰謀詭計全用上,甚至不惜打仗流血,打著雞血爭相搶奪。


    但今日,奇幻的劇情攤到她自己頭上,她反倒沒覺得這東西有多大分量,而是輕飄飄的拒絕了。


    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麽。


    大概是她性格太接地氣,無法想象那種孤孤單單,天地之間唯我一人的寒冷生涯。


    又或許是因為,“大禮包”得來不易,不僅得違法亂紀,還得抹殺良心。要是她真的長生不老,卻時不時的被自己遠古時期的汙點惡心一下,這神仙當得估計也不舒坦。


    到那時,誰負責給她“售後服務”?


    甚至,她胡思亂想——有可能就此被巨佬拿捏在手裏,被迫每隔一百年出一次山,到人類世界裏進行不同的坑蒙拐騙業務……


    可見越是看似貴重的厚禮,砸到自己頭上的時候,越需要擦亮眼睛看看清楚。沒準背麵就附著什麽讓人難以接受的霸王條款。


    她輕輕歎了口氣,打算將今日這個荒誕的一日遊收尾。


    “帝姬您怎麽了?”小宮女湊到她身邊,“是不是累了?奴婢們帶您回宮裏歇息。”


    佟彤猛地轉頭,臉上全是不耐煩之色,倒把小宮女嚇一跳。


    “回什麽宮?我要回家吃飯了。從這兒到後海煤廠胡同怎麽走?你們叫個車送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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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彤主動掉馬,說了一堆超越時代的話。在場宮女都驚呆了。


    “帝姬您,您說什麽,奴婢們聽不懂……”


    佟彤等著創作層崩壞,不耐煩地抬頭看風中搖擺的青鬆。


    “我說……我爸媽還等我吃飯呢!他們難得回國休這麽久的假,你們行行好,放我出去啦……”


    宮女們像看怪物一樣看她,然後竊竊私語。


    佟彤隱約有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


    她跺跺腳,腳下是堅實的地麵。


    她耳中依然能聽到鬆濤竹葉之聲。宮女們的麵孔依然紅潤嬌嫩。


    ……好像什麽地方不對。


    這創作層一點也沒有分崩離析的意思。


    不僅不散,反而簡直固若金湯,真實得像是某個高度複原的影視劇片場。


    佟彤懵了一會兒,依稀聽到宮女們在互相交頭接耳。


    “帝姬病太久了,神智不太清晰……官家囑咐咱們要好生看護,事事順著點兒……別大驚小怪,扶她回宮休息就行了……”


    兩個宮女果然上前扶她。


    “帝姬累了,今日不宜多說話,跟我們走吧。”


    佟彤後脊背升起一股涼意。


    “等等!”她打斷,“你們都不睜開眼看看,我是誰?”


    宮女怯怯的:“您是帝姬啊。”


    “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出生於20世紀末尾,家住北京,姓佟名彤,在故宮博物院上班……”


    她麵無表情地自報家門。


    幾個小太監湊了上來,跟宮女們低聲商議。


    “……難道又犯病了……要不還像以前似的,給架回去……”


    眼看幾雙胳膊朝自己伸過來。佟彤覺得大事不妙,拔腿就跑。


    大概沒料到柔弱的帝姬居然爆發力還不錯,一群小宮女小太監都撲了個空,沒攔住。


    “胖佶呢?他搞什麽幺蛾子?”佟彤整個人氣成了個大型二踢腳,嗞著火花引線,提著裙子一路狂奔,“他在哪兒呢?我要找他!”


    隱約聽到後頭宮人們戰戰兢兢:“帝姬在喚誰人名字?怎的突然如此暴躁,她會不會傷人啊……”


    佟彤循著琴聲找到正沉浸在音樂中的君臣數人。趙佶還穿著那身道袍,投入地彈奏著一首悲哀度秒殺《二泉映月》的小調。


    “趙大爺!”佟彤身後甩著十幾個追的,衝過去當場跟他對質,“您跟這些宮人說什麽了?怎麽她們一個個覺得我好像有神經病?快下令,讓我出去!”


    趙佶停下彈琴的手,小心翼翼地朝她看了一眼。


    旁邊幾個近臣已經目瞪口呆了。堂堂帝姬不顧男女有別,居然硬闖君臣聚會,而且上來就數落她爹?


    這簡直是不忠不孝不女德,叛逆到家了!


    趙佶麵露難色,訓斥身邊的太監:“怎麽不看好了呢?快帶人回宮!”


    然後苦笑一聲,對那幾個老夫子解釋:“小女自小有這失心瘋的頑疾,你們幾個不要管她,咱們自撫琴作樂。”


    官家都發話了,眾人趕緊低頭看地,不直視帝姬的容顏,等著幾個壯實的宮女把她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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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彤氣鼓鼓地坐在雅致的閨房裏,心中把胖佶罵上一萬遍。


    其實希孟已經提醒過她了,萬一有哪個心術不正的文物把她拉進自己的創作層,隻怕她孤立無援,任人擺布。


    但佟彤沒把這個威脅太當回事。創作層嘛,隻要她稍微一出戲,分分鍾就崩壞給她看。她想離開,不是隨時都能離開?


    孰料今日才發現,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然還有她走不脫的創作層!


    趙佶不知怎的讓全皇宮上下的人都相信,她這個帝姬是個滿口胡言的神經病,出於憐憫和讓她養病的需要,才放任她在整個皇宮,上上下下的亂走。


    這也是為什麽那些小宮女小太監,一個個對佟彤畢恭畢敬,對她的要求百分之百滿足,但看她的眼神裏都帶著謹慎,甚至還有一絲絲可憐。


    佟彤說出來的那些“胡話”,什麽北京故宮,什麽二十一世紀,自然也就被人當成風言風語,不去深究。她說的話越出格,越是沒人懷疑她的身份。


    病人嘛,越是口吐離奇之語,越是說明妄念深重,越需要及早治療。


    結果就是,佟彤一通大鬧下來,不但沒能讓任何人懷疑她的來曆,反而事與願違,坐實了她這個“失心瘋帝姬”的身份。


    沒人疑心,自然就沒有創作層的崩壞。她讓人架回“閨房”,好聲好氣地“安撫”,還送來一盒盒好吃的,還有個大夫過來把了個脈,煎出一盞苦藥。


    宮女微笑著端來那冒著白煙、色若渣土的一碗濃藥,笑道:“帝姬帝姬,起來喝糖水了。”


    佟彤:“……”


    真把老娘當弱智!


    可是“精神病悖論”的缺德之處就在於,如果有正常人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那麽他所作的一切想證明自己“正常”的努力,都會被醫護人員當成是精神病發病的證據。


    那個亙古的哲學悖論“假如被關進精神病院,如何證明自己沒病?”至今沒有一個完滿的解答。


    越是用心“證明”,越是顯得症狀嚴重。


    佟彤現在就身處這麽一個悖論。


    胖佶被乾隆題了一身的字,心灰意冷之下成為了乾隆的幫凶。他大概已經通告全皇宮,說她這個帝姬是個治不好的精神病。


    佟彤摔繡花繃子:“我tm是五毒俱全的現代女青年,不會這種賢良淑德的玩意兒!你們覺得我哪點不正常,我改!”


    宮女跪下收拾殘局:“是是,帝姬您說的都對。”


    佟彤踢香爐:“我不是帝姬!我是假的!民間冒充的!我現在自首!”


    宮女慌張議論:“帝姬許是又做了什麽荒誕不羈的噩夢?要不要請人來驅個鬼?”


    佟彤幹脆仰天長歎:“封建社會是沒出路的!大宋要完,趙家皇朝沒幾年嘍!”


    這下所有的宮女太監都大驚失色,一張張臉瞬時煞白。


    然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捂上耳朵,強作鎮定地互相詢問:“帝姬剛才說什麽來著?我怎麽沒聽見?”


    佟彤氣得差點吐血,驀然間想起剛才和珅的話。


    “……要是想明白了,隨時可以回來找和某……”


    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


    把她困在這個大型精神病院,她不“合作”就出不去!


    佟彤坐不住,驀地又起身。


    “帝姬您去哪兒?”一群人跟在後頭。


    她跨過門檻,答:“出去走走。”


    皇宮裏的人聽從胖佶命令,都以為她是神經病;可皇宮外頭呢?全國呢?


    總不會全國人民都被降智了吧!


    她決定出去闖闖。不信這局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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