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佟彤自己偷著樂。


    這就是小說中的“看高手過招,哪怕隻看清一招半式, 自己受益無窮”吧。


    隻有希孟這位小爺,啥好處都沒給她。


    *


    當晚,希孟聽她把這想法一說,十分不滿。


    “你不覺得認識我以後, 很多事情變得容易了嗎?”


    佟彤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全然不信。


    “什麽事兒變容易了啊?”


    他慢條細理地給煲仔飯倒醬油,說:“花錢變容易了。”


    *


    佟彤氣得決心三天不理他。


    過了半個小時, 她捧著杯奶茶去和好:“爺您大人大量別計較,再幫我這一回嘛。”


    裏頭沒吭氣,隻傳來雜誌翻篇的聲音。


    佟彤好聲好氣說:“你看,我從小長在皇城根下,故宮的展覽沒少去。每次他們大張旗鼓的搞什麽書畫精粹,興致勃勃買票進去一看,基本上都是十全老人的個人專場,拍照都沒興趣了——對麵那個故宮想來也差不多。這樣的生活多沒意思啊!您就當給我們這些不爭氣的凡人們一個試錯的機會,別讓一個大豬蹄子毀了我們對博大精深的藝術的熱烈追求。”


    吱呀一聲,門開一條縫,大約是希孟被她嘮叨煩了。


    “被乾隆毀過的、以及可能被他毀的作品不計其數,你就打算一樣樣管過來?”


    佟彤腰一梗,“乾隆蓋得,我管不得?人家一輩子還寫了四萬多首詩呢,有誌者事竟成。”


    希孟被她噎回去了。


    她不抖機靈了,又誠懇地說:“最起碼這些主動來找我的,都已經經曆了不知多久的折磨了,跟當時你一樣一樣的。你看當初你倒黴的時候,我不也毫不猶豫的英雄救美了?”


    這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激發他的同理心。


    誰知這人抓錯重點,一下子不滿:“哦,原來你一視同仁,對每件文物都這麽盡心盡力啊。”


    怎麽還吃醋了?


    佟彤趕緊給他順毛:“當然不是了。我有給別人變著花樣買好吃的嗎?你看嬌嬌雪晴他們今晚就是泡麵。”


    (是他們自己要求嚐鮮的。)


    北京姑娘嘴貧,你跟她發脾氣她跟你講道理,你跟她講道理她跟你談情懷,你跟她談情懷她問你今晚吃什麽。


    希孟終於被繞進去了,無話可說。


    “那你也不能凡事都指望我。”


    佟彤趕緊說:“我也沒打算當伸手黨的,這不是自己本事太遜,畫不成功嗎……”


    她胳膊底下夾著《中國曆代傳世名畫》,不好意思地翻開。


    《人騎圖》那一頁,已經被她用彩筆添了個小人兒。隻是小人兒表情太現代,衣著太粗糙,雖然功底尚可,放在微博上也能被人叫一聲太太,但跟趙孟頫的原作並排一站,那就是孫悟空和猴子毛的區別。


    希孟看到那小人兒就樂了,嘴上還硬:“嗬,你畫不成功了才來求我,是否有拿我當備胎之意?”


    這人自從玩微博以後,詞匯量眼看蹭蹭往上漲。


    佟彤覺得他這詞用在這語境裏有點怪怪的,但哪敢計較。


    “沒有沒有,我隻是想對比一下你我的功力,人需要鞭策才能前進嘛。”


    有的人吧,往好了說是矜持,往壞了說就是賤賤的。求他做事,威逼利誘都不行,就是得捧,而且得360度花式打滾捧。


    希孟被捧舒坦了,房門打開,“進來。”


    他問:“當個馬僮?”


    佟彤跟他賣萌:“不是宮女就是丫環,我能當回女主角嗎?”


    希孟麵無表情:“不能。”


    *


    《人騎圖》雖然簡短精悍,但其中的內容很值得深思。


    明明是元代畫家的作品,畫中人卻cos成唐代衣冠——這是趙孟頫提倡複古書風的產物,又或許是對社會變革的有心回避。


    從畫作後麵的題跋(除了乾隆的)來看,普遍認為畫中騎者是趙孟頫的自畫像,表現了他誌存高遠、孤膽獨行的內心獨白。


    因此,當佟彤作為一個小馬僮,亂入到《人騎圖》的創作層,猛一看到那個騎著駿馬、氣度不凡的儒生時,立刻意識到:這怕不是趙孟頫本人!


    *


    她差點又土撥鼠尖叫。


    趙孟頫作為元代文化界的現象級元老,是眾多流派的開山祖師,其地位不亞於唐之李白、宋之蘇軾。


    就算是到了現代,他在一群古代藝術家中也是鶴立雞群。


    就拿博物館的特展起名來說,要麽是“青綠山水”,要麽是“天路文華”——都是概括展品的特點;


    隻有趙孟頫他老人家,擁有以自己的名字冠名整個展覽的特權。


    “趙孟頫書畫特展”。聽聽,多氣派。


    因為他一個人就能填滿整個展廳。


    此時正值大元盛世。蒙元朝廷軍事政治都很強勢,唯有文化上欠著那麽一點兒。


    趙孟頫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國家級大拿。


    他出行一路,粉絲圍堵是必不可少的。於是佟彤光榮地擔起了小助理的重任。


    (她嘀咕,怎麽又是助理……)


    “閃開閃開!”她牽著趙孟頫的馬,盡職盡責地朝圍觀群眾喊,“大元律法嚴懲碰瓷,踢到踩到概不負責嘿——”


    不得不說,狐假虎威的感覺還是很爽的。


    好不容易擠出城門,佟彤仰頭,恭敬請示:“老爺,去哪兒?”


    趙孟頫看也沒看她,眺望前方,沉聲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本官要去大都,赴任。”


    *


    在進入《人騎圖》之前,佟彤百度了一下趙孟頫的生平,頗有唏噓。


    趙孟頫是宋朝宗室子弟,從小就是全科學霸,聲名遠播,高官厚祿預定。


    可惜南宋亡了。亡得慘烈。


    趙孟頫作為遺民,在家失業,忽必烈看中他這個漢文化icon,多次請他出山做官。


    趙孟頫迫於生計,又或許是不願一身才華埋沒江湖,終於答應了。


    都說忠臣不事二主。在很多後人眼裏,這是他一生的黑點。


    趙孟頫本人應該也對此頗有糾結,在元朝官場上打拚沉浮多年,被各種排擠輕視,最終卻不過是統治者的一枚吉祥物。


    但這個世界裏的趙孟頫,大約還沒有遇到後來那些煩心事。他一身紅衣,意氣風發,打算報君黃金台上意,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裱畫室裏,趙孟頫的聲音告訴她:“你隻要讓我平安到達目的地就行了。”


    不得不說,文物之間消息傳遞得挺快。這才多久,佟彤的“當事人”已經開始明確向她發布任務了,不用她費心去猜。


    但這個要求看起來並不簡單。佟彤回頭看了看他們剛出的那個城,城門口寫著“濟南”。


    佟彤回憶之前做的功課,記得趙孟頫曾經在濟南府做過官,隨後被朝廷召令入京。


    現在他倆離大都北京還幾百公裏呢。


    路上但凡有個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以老趙這副文人身子板兒,估計就直接gg了。


    看來這一路任務艱巨啊!


    *


    佟彤抬頭看了看老趙。他優哉遊哉騎著馬,嘴裏哼著荒腔走板的雜劇調子,一身紅衣燦爛發光,大有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怡然自得。


    “老爺,”她試探著建議,“趕到大都怎麽也得十多天,咱們要不要雇幾個保鏢上路?靠小的一個人,萬一路上跳出來個攔路搶劫的,小的一個人也打不過啊。”


    趙孟頫卻不以為然,俊俏的眼睛一斜,透出不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是朝廷命官,哪個敢跟我為難,不怕掉腦袋嗎?”


    ……還挺樂觀。


    怪不得讓乾隆欺負得那麽慘呢。


    又或許,他必須給自己洗腦“大元朝是個治安良好的美麗新社會”,才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去做官?


    換了一般人,幾次碰壁,也就不跟老板唱反調。


    不過,佟彤不是一般小馬僮。她是帶著任務來的,不能放任老趙作死。


    她換個姿勢勸:“是是,毛賊強盜都不敢惹老爺,但這一路上豺狼虎豹也不少哇!據說明天咱們就會路過山東景陽岡,那裏頭有隻吊睛白額大蟲,吃了十幾個人了……”


    正說著,突然路邊樹叢一陣聒噪!


    幾個張牙舞爪、黑布蒙麵的大漢躥了出來,攔在路中央。刀背上的鐵環嘩嘩響。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呔!兀那狗官,把你的包袱留下!”


    *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佟彤抱緊懷裏的小馬鞭,兩股戰戰。


    她知道在這個世界裏自己沒有生命危險,可萬一讓人大刀砍出副本呢?萬一被圍毆呢?會不會疼啊?


    她腦子裏迅速分析了一下輕重緩急。幫助趙孟頫是第一重要的,萬一這次不成功,明天他就要去展覽了,沒時間再來一次;況且如果趙孟頫先跑了的話,強盜們未必會跟她一個明顯沒有油水的小跟班為難……況且她的力氣也比一般女生大一點……再不濟可以主動暴露身份,離開地圖……


    她大義凜然地擋在趙孟頫跟前:“老爺快跑!”


    沒想到趙孟頫一點沒感動,反而有點不耐煩:“躲開。”


    嗖的一聲,什麽東西從佟彤耳邊擦過。


    趙孟頫衣袖展開,縱馬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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