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條氏的興起(1)


    元久二年的政變,老北條削髮為僧,他的長子義時承繼了執權的名位後,作風和他的父親大不相同。首先,對他姊姊政子夫人極其恭順,唯命是聽,而尤其對小實朝也執禮謹嚴,很像尊重他是主子一樣。同時和前輩的老先生們,賴朝的舊屬幹部也相處得很好,所有的文書,不肯像他父親那樣擅斷獨行,而是常常和老謀臣大江廣元,聯署頒行,以昭慎重,而更得人心的是他公布了一條命令:“凡以前蒙賴朝公頒賜之領地,若非犯有大罪,絕不沒收。”在賴家當政的時代,他動不動就奪人土地轉賜給他的朋黨,搞得有產者都惶惶不安,這道命令確是極孚人望。義時的為政好像仁厚,但是對於手下的武士則極其嚴酷。幕府的組織裏,有所謂的“侍所”是專管武士的,他的長官稱為“別當”。當時身任侍所別當的是和田義盛,這一職位頗為重要,因為武士都是些跋扈兇猛難製的粗人,三言兩語不合,便會拔刀相向,平日裏也專門歡喜到處滋事,欺壓善良,需要一位更狠的人來壓抑他們。和田義盛出身高貴是三浦氏支係的族長,屢建戰功,雖然也屬於同一類型的人物,但是由於他經歷多,見識廣,頗能服眾。三浦氏是關東方麵舊豪族,在源平之戰中,出力最多,是勢力最大的一群,和田義盛本來就和他們有血緣關係,如果雙方連手起來的話,隱然可以左右幕府。精明的義時對於這一形勢當然瞭然胸中,不能不有所戒備。總算平平安安過了七八年。到了建保元年的二月裏,公曆一二一三年,忽然發生了一件意外。和田義盛的侄兒和田胤長參加了一項陰謀,一個名叫泉親衡的預備擁立已故賴家的私生子千壽丸為大將軍,事泄被捕,和田家族的子弟被株連的甚眾,和田義盛的兩個兒子“義直”、“義重”也都有份,義盛為了營救愛子胞侄,不能不出麵求情,仗著他過去的勛功,希望網開一麵,從輕發落。這時大將軍實朝已經聽政有年,但是一切決定仍操之於執權義時之手,實朝以和田是先人的舊屬,應該從寬處分,義時礙於實朝的情麵,便將和田的兩子釋放了,但胤長是禍首之一,絕不可恕,將他發配到陸奧去,而和田仗著他家人多勢眾,居然糾合了族中子弟親戚,總共九十八人,熙熙攘攘地麕集到幕府的大門前,要求釋放胤長。但是義時卻不是示弱的人,他便當了大眾的麵,把胤長由牢獄裏押了出來,再當了大眾的麵,械煉鋃鐺地解他上路。這不但將和田家的顏麵掃盡,似乎有意激起老義盛的憤怒,等於公告世人,王法無法,不能以威屈,也不能以情動。不僅如此,他並且沒收了胤長的產業,按照他自己公布的律法,“非犯有大罪者不得沒收其領地。”胤長所犯是否大罪,很難判定,在老義盛看來,胤長的產業應該由族長代為管理,哪知派人接收時,被義時趕了回來。這是逼他反了。他是源賴朝的部將,老早就對北條時政的專橫十分反感,現今還要再受他兒子的氣,更不甘心,於是他糾合了他的部屬故舊,要與義時拚個你死我活。他首先晉見了實朝,說明他這次行動完全是受不了義時旁若無人的氣焰,絕無犯上之心。實朝婉勸他不可任意動幹戈,但他不能接受,其實這時他已完全布置妥當,在他叩謁實朝之前,早就和他的宗親三浦氏的族長三浦義村密議好,雙方並且歃血為盟共同起事,不過世上往往總會有意外,此事為三浦義村的弟弟胤義所悉,他大為反對,認為“清君側”的舉動幹不得,於是二人急急忙忙通知了義時,義時是個乖巧人,他也早就料到和田義盛沉不住氣必然會動武。這天是建保元年的五月初二,義時大宴賓客,聽到了和田義盛謀反的消息後,他仍然不慌不忙地下完了一盤棋,換上簇新的水幹衣(白色綢褂便服),戴上烏紗帽,瀟瀟灑灑地到了幕府,然後邀了老臣大江廣元一起,共請政子夫人、實朝大將軍夫婦,暫時躲到安有賴朝遺像的法華大堂裏,他自己守候在幕府,令他長子泰時調兵遣將迎敵。到了申刻左右(下午四時),和田的幾個兒子率領了大批兵丁掩至,包圍了幕府,和田子弟英勇異常,尤其老三義秀一馬當先,望見了義時的次子朝時,衝上前去,一刀便將朝時斫傷。和田方麵的士兵看見主將立功,歡聲震天繼續挺進,一百五十餘騎由三路來犯,一路占據了南門放起火來,一路攻打大江廣元的花園,另一路逼進了義時的私邸,在岌岌可危的狀況下,老成持重的大江廣元生怕重要的帳冊被毀,冒著煙火由府裏搶了出來,而將軍實朝也連忙寫了一封祈禱文獻納到八幡宮的神座前,隻有義時十分鎮定,指揮長子泰時以及麾下兵將堅守衝要。殺到深夜,依然未被攻破,而這時下起雨來,火被撲滅,幕府方麵的援軍也紛紛趕來,在鎌倉郊外一片喊殺之聲,戰況逐漸轉變,在天色大亮時,和田的一名勇將忽然被一支飛來的流矢擊中要害,登時身亡,和田軍見狀,大為喪膽,認為是神鏑。這時和田也有地方同誌殺來,但是士氣已衰,挽回不了頹勢,反而敗退下來。到了第二天的酉刻,打了兩天一夜的和田義直早已力竭,被義時的部將殺死,義直是老義盛最寵愛的第四子,老懷痛悼,鬥誌全失,不久也被斬首。他的長子義重也戰死,隻剩下英勇絕倫的義秀逃往安房。和田一族 ,在這一次接戰中,被梟首的共計二百三十四人。義時滅了和田氏一族,但是對於禍首,擁戴賴家私生子為將軍的泉親衡,倒反而沒有去窮究,任他藏匿起來,不知去向。其他與陰謀有關的人犯,也都從輕發落。顯然的,義時的本意隻在翦除和田,所謂的陰謀者,不過是託辭、是圈套,是藉題發揮、陷人於罪的勾當。義時早就清楚和田一家人,都是豪邁不羈、爽朗粗魯的武夫,絕禁不起連連刺激,小的血氣方剛,老的自恃功高,隻須給他們難堪,必然會反,自墮彀中,然後名正言順地討伐他們,一個個斬盡殺絕。和田果然中計,冤冤枉枉地背了叛徒之名,送了命。義時的長子泰時看得明白,他說:“義盛無反心,獨恨我父耳。”在義盛死後,義時已成為幕府中第一人,他本來已是“政所”的“別當”。現在又兼任了老義盛的遺缺“侍所”的“別當”。文武大權集於一身。自從源賴朝逝世以後,還沒有人肩任過這樣的重任,他隻在名義上不是主宰而已。假如真的義時是個心機叵測的人,他是用計除了和田的話,那麽實朝之死,他似乎也脫不了關係。實朝自從哥哥賴家被廢,襲位為大將軍時,隻得十二歲,他和賴家一樣,是個被寵壞了的大少爺,不過他的性情,和賴家完全不同,賴家橫蠻好武,實朝則柔弱好文,他在媽媽政子夫人的卵翼下,雖然也經過了很多風險,總算平安度過,十三歲時便迎娶了京都方麵的一位佳麗,成為後鳥羽上皇的連襟,他一心羨慕京中的生活,寫得一手好字,會作和歌,拜當時名士源仲章博士為師,也踢球(蹴鞠),對大宋的文物無限憧憬,結交了一位宋朝來的佛工陳和卿,受了他的影響,想渡海而西,親自到中土遊覽,仿效中國樣式,造了一艘大樓船,隻可惜造船技術不夠,耗了很多人工竟浮不起來,隻好作罷。鎌倉是個文化還未升華的武夫世界,實朝在這一群武夫當中,渾身不自在,處處看不順眼,而武夫們也看他不似人君。有一次接到報告說,有僧人在山區謀反,實朝於是派了一名武將去察看,這位武將去後便把那和尚殺了,柔弱的實朝聞報,吃了一驚:“你怎麽把他殺了!”《日本外史》寫得好,這位武將瞋目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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