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儀對顧秋蘭的恭敬畢竟深入骨子裏,不管她內心再反抗,也不敢當麵頂撞。


    商儀不敢跟顧秋蘭頂撞其實也是出於孝心,商家一直都不太平,商從業這一代總是出短命鬼,先是二伯身體不好時跟別人發生口角,一時想不開上吊,後是二姑跟丈夫夫妻不合因為一個沒必要的矛盾投井。


    導致商儀從小就怕顧秋蘭生氣,更怕顧秋蘭生氣了獨自出門。


    當然商尚那個狼心狗肺的人算個例外,商儀也不明白父母都是老實本分、勤儉持家的人,而他的性格隨誰。


    剛才顧秋蘭都把話題深入談到“你是不是生怕我活太久”這個層次,商儀自然大氣也不敢出。


    “你對女婿有什麽不滿意?”


    “沒有不滿意。”


    “那你是對我有什麽不滿意?”


    “我哪敢……”


    “我看你敢的事多著呢!”


    “……”


    顧秋蘭不斷在類似問題上重複質問,商儀悶頭沉默,鬢角悄悄滲出汗珠,時不時看一眼餐桌上的鍾表。


    指針從6變成9這段時間,商儀紅著眼眶,暗自把陸吟遲那些不在世的長輩挨個問候了一下。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桌子上菠菜湯涼透凝固了一層冷皮,一盤沒怎麽動筷子的素炒藕在空氣中被氧化成黑紫色,散發出一股剩菜特有的不太美妙的味道,顧秋蘭的火氣終於有慢慢消散的勢頭。


    其實商儀小時候念初中那段時間,曾經因為顧秋蘭對商尚舍不得打舍不得罵,而對她動輒就是臭罵有過質疑。


    她甚至問同桌:“你說我有沒有可能不是親生的?”


    同桌當時跟她分析:“傻子,你也說了你媽喜歡兒子,你已經有一個姐姐了,如果你不是親生的,你媽為什麽會要你。”


    商儀覺得這段分析特別有道理,於是就打消了這個可笑念頭。


    她跟陸吟遲結婚之前,還曾特別迷惘無助地問過顧秋蘭,“我對這個男人沒什麽感覺,就這樣結婚會不會不好?”


    顧秋蘭拿自己的人生做例子,說她的婚姻也是父母包辦,從結婚跟父親就見過兩次麵,說過一次話,雖然她看不太上父親的某些行為,但這些年也都相安無事過來了。


    相比之下,商儀跟陸吟遲從訂婚到結婚起碼還有半年緩衝期,盡管這半年陸吟遲拓展海外業務,經常不在國內,兩人一個月頂多見一回。


    可惜顧秋蘭有件事沒搞明白,她那個年代自由戀愛自由婚姻還不盛行,尤其是某些偏遠不發達地區,而如今的時代,講究個體主義。


    商儀回神,從餐桌上站起,顧秋蘭畢竟一把年紀,罵完人體力消耗,此刻正躺在床上順氣,身上蓋著一條淡花色的單薄涼被。


    她扶著木製門框站立片刻,想要安慰她,或者說些什麽她愛聽的話,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


    思來想去她給姐姐打了一個電話,低聲說:“我惹媽生氣了,你有空嗎?有空過來一趟。”


    商娣應該是還在忙,頓了幾秒才問:“因為什麽事惹媽生氣?”


    商儀清清嗓子,不自在說:“感情方麵的事,沒想到會被媽知道……”


    商娣倒是沒多問,“嗯”一聲就掛了。


    ——


    陸吟遲半夜驅車去了水景園,是婚前他從家裏搬出來獨住的地方,距離公司很近,臨水湖畔西側,環境比較清幽。


    當然跟為了結婚置辦的公寓不一個檔次,不僅沒有濕地森林,也沒有水上公園。


    他沒想到婚後還有經常過來落腳的機會,幸虧家政沒辭,隔幾天就定期過來打掃。


    翌日,陸吟遲在公司忙了一上午,他有個孤僻又自虐的習慣,就是心情不佳的時候不喜歡說話,隻想全身心調動起來,不知疲倦沉迷工作。


    晚上在星宸娛樂會所負一樓宴客廳有個派對,一般鮮少有人把這種娛樂活動安排在會所,所以請客的東家思維不一般。


    在南喬市,能讓陸吟遲這麽給麵子的人自然不多,其實李太子爺並沒有這個能耐,隻是沾了家族的榮光,圈內人心知肚明,隻要掛著太子爺頭銜,就證明還沒正式接手家族產業。就好比陸吟遲露麵參加應酬,大家都喊“陸總”,沒哪個不長眼的還叫太子爺,那是以前沒入駐公司時,背地裏的尊稱。


    說來也巧,商尚這次打人之所以鬧那麽大,跟李家也有一星半點牽扯,被打的人是李之光長女的外甥,也就是今晚請客的這位姓李名月白,全名李月白的一個遠房同輩。


    李月白自然不參與八竿子打不著的某親戚家的家事,陸吟遲更不想管如爛泥一般扶不上牆的小舅子,所以氣氛融洽。


    陸吟遲帶著助理周穆然剛到場,就受到李月白的真誠接待,陸家在圈子內相當有頭臉,他不聲不響低調到場,還是不可避免引來不少人舉杯。


    派對安排在娛樂會所,侍應又都是清一色的年輕姑娘,顯然別有用心。


    陸吟遲留下周穆然獨自出去透風,走廊燈火通明,大廳一旁沙發上坐定,前台點了一杯低濃度香檳。


    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摸索著手機不知在想什麽,須臾放桌子上,捏著高腳杯舒了口氣。


    不多久耳邊傳來細碎的,不甚清晰的,好似誰在竊竊私語,他被打擾,眉頭皺起來,循著聲音望過去。


    竟然是位穿著侍應生衣服的小姑娘,側著頭在翻書,在年紀不過二十歲上下,麵龐青澀的很。


    不知道是遇到什麽難題,咬著筆蹙眉。


    他收起心中不耐,半眯著眼饒有興趣打量過去。


    此時大廳還算安靜,時不時有很輕的音樂聲從派對門縫傳出。


    身旁黑影一閃,有人笑說:“八成這個月新來的姑娘,看妝容大概還是在校大學生,來這的一般學曆可以,家境不怎麽樣,隻要有點野心就好上手。”


    陸吟遲收回視線,轉頭掃向李月白,“什麽都能摸清,看樣子你跟這家會所的老板關係不淺。”


    李月白笑看陸吟遲無名指上的婚戒,聲音不高不低的解釋:“我經常過來捧場,一來二去當然摸得清……單身漢一枚,不像陸總被婚姻束縛,需要時刻在媒體麵前保持潔身自好的形象,不過這家會所還信得過,一般情況媒體進不來。”


    他暗示的顯而易見,隻要不是傻子就明白意思。


    陸吟遲輕笑了下。


    “失陪。”


    說罷丟下隻淺酌了一口的香檳,不緊不慢站起來,邊扣西裝紐扣邊往派對大廳走。


    李月白摸著下巴挑眉,還真不信陸吟遲是個沒有縫的蛋,隻到這抹高大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掏著褲兜走到吧台要了兩杯紅酒。


    狀似無意地走到小姑娘跟前,低頭看了看,“呦,這麽認真,看的什麽書?”


    對方確實認真,以至於根本沒察覺到腳步聲,以為是查崗的大堂經理,趕緊神色慌張地合上書,看清李月白才鬆了口氣。


    李月白笑得一臉無害,像鄰家哥哥一樣親切攀談:“這是要考什麽證吧?你這樣努力的姑娘不多見……叫什麽名兒啊?”


    李月白長相一般,但畢竟經曆過無數風月場,對付個小姑娘簡直不要太容易,三言兩語就能讓人放下芥蒂。


    ——


    陸吟遲猜的差不多,商儀被顧秋蘭收拾了,肯定會第一個找他算賬。


    他中途從派對抽身,周穆然知道沒帶司機,待會兒肯定需要他開車,所以整個過程沒碰丁點酒。


    商儀在家裏沒坐片刻,就聽到沉重的腳步聲,陸吟遲神色微醺,身上還沾了淺淡的酒氣。


    他像沒事人一樣不急不慢換鞋,沒準備久留,所以外套沒脫,白襯衫的領口敞著,領帶不知所蹤,露出因為酒精全身發熱而有些泛紅的肌膚。


    商儀還沒想好第一句上來怎麽質問他,就見他從黑色真皮公事包裏抽出一遝a4紙,裝訂成冊,看樣子像什麽文件。


    他把資料一一擺到她眼前,淡淡地說:“這是我上次提的那個律師了解到的一些情況,法庭上商尚可能用的到,拿給你那個什麽請你吃飯的好學長。”


    他說完停頓幾秒,抬眼皮,故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麽著急叫我回來有什麽事?”


    商儀的火氣頓時去了一半,反應慢半拍,“原來你還惦記著這事……謝謝。”


    第11章


    陸吟遲拿回來的文件盡是太過專業的東西,商儀看不懂,不過田明學肯定能夠看得懂,不管有用沒用,最起碼是他的一片心意。


    陸吟遲往後退兩步,找沙發坐下。


    看他這個架勢,似乎在等商儀繼續說點什麽。


    商儀不想在他麵前沒麵子,睜眼說瞎話使勁往自己臉上貼金,“晚上回我家吃飯了,我媽做了一桌子好菜,說我最近工作太忙都忙瘦了,非讓我多吃點……好撐啊。”


    她煞有介事站起來,明明沒喝兩口湯,此刻還餓肚子,非裝出一副真是吃多了,享受又幸福的表情。


    陸吟遲的視線從茶幾挪到笑容明媚的臉上,輕輕笑了下,破有耐心的聽她胡說八道。


    “某些人啊,就是想的太簡單,胳膊肘還能往外拐?”


    話音勉強剛落地,“咕嚕”一聲怪響。


    空氣頓時凝結,陸吟遲循著聲音往她肚子望去,目光輕飄飄掠過。


    有時候人倒黴起來,喝口涼水都塞牙縫。


    商儀忽略掉陸吟遲微微往上扯的嘴角,麵紅耳赤的眨了眨眼,這下連句給自己找台階的話都懶得說了,扭身往樓上臥室走。


    陸吟遲方才進門隻換了一雙鞋,看樣子是打算談完事情就走,商儀如果不刻意給台階下的話,他一向是個有節操又有些記仇的男人,所以商儀也沒指望他。


    最近兩天一天比一天涼爽,商儀比較怕冷,又比較貪戀熱水浴,所以每晚都會把浴室的兩個熱氣扇打開,浴室溫度控製在三十度,洗澡以後通體舒暢,裹著浴袍,帶著毛絨厚重的幹發帽出來。


    乍一接觸外麵涼爽的冷風控製不住瑟瑟發抖,上下牙打架,赤著腳尋找拖鞋的時候,突然聞到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氣。


    腹中的饞蟲被喚醒,肚子更加囂張熱烈地嘰咕起來。第一反應是這麽晚誰家在煮泡麵,還是湯達人牌的,上次超市促銷她就買了幾包,收在廚房頂層的廚子裏一直吃不上。


    再仔細聞聞,不由得挑高眉毛。


    躡手躡腳走到樓梯口,悄悄往下張望,敏銳撲捉到金屬器皿碰撞發出的太不悅耳的噪音,廚房門的貼花玻璃門禁閉,裏麵開著大燈,半個客廳都被照亮。


    就在此刻門“唰”地一聲從裏麵拉開,商儀看見陸吟遲端著煎蛋出來。


    “你晚上沒吃東西?”


    陸吟遲抬頭瞧了眼樓梯間的她,鋪開餐巾紙慢條斯理吃著碗裏的東西,“當然沒人心疼我最近忙工作都忙瘦了。”


    他刻意學著她剛才說話時誇張的語氣,實際上他今晚確實也沒吃多少東西,派對點心酒水居多,他沒待多久。


    其實就算是商業應酬,菜品的檔次自然都是上乘,但也不可能敞開肚子吃,畢竟主要目的是洽談業務或者合作商之間吹捧。


    所以於陸吟遲而言,應酬並不是一件美談,度過一段疲軟期以後,他已經把自己調整成雷打不驚的麻痹狀態。


    商儀剛卸妝,淺色幹發帽把所有頭發收起來,露出幹淨精致,即使所有頭發都被剃光也可以做個出眾尼姑的五官。


    她情不自禁走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陸吟遲果然禮貌性問:“要不要吃點?”


    商儀剛想點頭,他忽然發出一聲恍然大悟的語氣,緊接著絲毫沒有食物需要共享單車的紳士風度,遺憾道:“忘了,你剛才還說自己很撐。”


    她有些下不來台,沉默幾秒,眼睛盯著陸吟遲手中的筷子一眨不眨,“作為一個精致女孩,就算是餓,晚上也不能吃東西。”


    陸吟遲頗為讚同地表示理解,用比往常斯文兩倍的動作,不緊不慢吃了一個煎蛋,半碗煮麵。


    商儀快被饞瘋了的時候這人才抽紙巾擦嘴,扔下餐具沒收拾就要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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