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常樂睜大眼睛,透過他肩頭,看到他身後一望無際的草場,闊朗的天空,與溫柔的夕陽。


    他低頭,第一次輕吻她。


    “文論我已經寫了,你晚上隻要謄抄一遍就是。”


    趙常樂還沒反應過來。


    “明天還上不上書房?”


    少女熱情如太陽,追求著他,纏繞著他,將所有陰影驅散。


    可他自己就是陰影,就是昏暗,如果接受她的喜歡,自己將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最好不要同她接觸,對她冷淡。


    可是他愛她,上一世愛她,這一世更愛她。


    他不能失去她。


    趙常樂懵住,鬼使神差般點頭,“明……明天還上書房。”


    趙常樂隻羞澀了片刻,啊啊楊錯在向她表露心意!


    他吻她!


    以後每天都上書房!


    她眼中笑意幾乎要漫出來,可麵前楊錯表情驟變,目光瞬間冷峻,他轉身,一手將趙常樂撥在身後護住,一手伸出一抓。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被楊錯抓在手心,擦破了手心皮膚,被牢牢握住。


    箭尾羽毛不住搖晃,足見此箭力道之大。


    夕陽下,公子息騎在馬上,手中弓弦仍嗡嗡震顫。


    他手指緊緊握住弓箭,指節用力的泛白。


    一箭之地,公子息看著楊錯,目光幾近怨毒。


    趙常樂才從驚嚇中緩過神來,對公子息喊道,“息哥哥!你怎麽回事!”


    公子息控馬前行,在趙常樂麵前翻身下馬,將所有情緒藏住。


    他唇上掛著一如既往的風流笑意,


    “剛射一隻鳥兒,結果射偏了。”


    隨手將長弓掛在木欄杆上,他伸手拉住趙常樂手腕,一把拉到身前,趙常樂險些被公子息拽了個趔趄。


    息哥哥好像生氣了?


    可公子息開口,又是慣常的口吻,“笑兒嚇到了?”


    趙常樂撅嘴,“你差點就射到楊錯了,我快嚇死啦!”


    語氣中昭然若揭,都是對楊錯的關心。


    少女唇色瑩潤,是被吻過的春意,雙頰微微泛紅,看著楊錯,她目光裏都是關切。


    被壓製的情緒瞬間湧出,公子息手掌緊緊握住,將趙常樂手腕死死禁錮。


    趙常樂卻“嘶”一聲,“息哥哥你把我捏疼了!”


    她甩開公子息的手,解開腕間護腕,手腕上已留了一道紅痕。


    中山公主嬌貴,一點磕磕碰碰都會在皮膚上透出痕跡來。


    那麽以後,她夫君落下的每一個吻,都將在她肌膚上留下痕跡,久久不能散去。


    公子息伸出手,想要去撫摸趙常樂泛紅的手腕,可楊錯卻先他一步,將她手腕輕輕握住。


    他收回空落落的手掌,看著楊錯,心中從未如此暴虐過。


    第21章


    書房。


    楊錯和胥白尹相對跪坐,楊錯還是一副正襟危坐的端方模樣,胥白尹卻懶散許多,隨便從楊錯桌上抓了一份竹簡,當做扇子給自己扇風,


    “啊呀,趕了一個月的路,終於從東越回來了,累死人了,最近天氣真熱,我是不是又曬黑了?”


    因常在外遊曆,胥白尹膚色呈蜜色,蓬勃又健康,整個人像是一棵生機盎然的樹木。


    楊錯皺眉,身體前傾,從她手上一把搶過竹簡來,從背後取了把羽扇,


    “竹簡豈能用來扇風,成何體統。”


    將羽扇遞了過去。


    胥白尹一把接過羽扇,繼續哼哧哼哧地扇風,同時覷了楊錯一眼,


    “師兄你啊,古板得很,竹簡可用來寫字,自然也可用來扇風,若是你願意,也可用它來擦屁……”


    “白尹!”


    楊錯沉下聲來。


    胥白尹連忙捂嘴,“我錯了我錯了,不敢有辱斯文!”


    說罷又笑了起來,


    “啊呀師兄,你不給我爹當兒子真是太可惜了,你學問得他真傳,就連刻板拘謹的性格都跟我爹一模一樣。我爹這輩子隻得了我一個閨女,本想將我培養成滿腹詩書的才女,誰知我竟這麽憊懶,不愛詩書典籍,偏愛遊曆山水,他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隻恨自己沒有親兒子繼承衣缽。”


    楊錯正在卷竹簡,聞言瞟了她一眼,“不可妄言老師。”


    胥白尹嘿嘿一笑,不理他的教育,自顧自說道,“不過你沒投胎到我家,也算好事!嗯,好事!”


    若是他投胎到他們老胥家了,真成了自己的兄長,自己喜歡誰去啊!


    她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須,漆黑有神的目光落在了楊錯身上。


    我的師兄啊,他像是山上鬆,林間風,高潔雅致。


    大概是她這個人活得熱烈自在,因此互補般的迷戀楊錯這樣沉靜的男子。


    胥白尹托腮看著楊錯,楊錯垂下眼,避過了她灼灼的目光,“師妹在東越遊曆一年,有什麽新鮮見聞?”


    試圖引開胥白尹的注意力。


    胥白尹點了點頭,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開始侃侃而談,


    “我跟你講,中原大地我遊遍了,還沒見過東越那樣明麗秀美的山水,真是見之忘俗,恨不得結廬在那裏,永遠不回來了!不過那裏的風俗卻很奇怪,東越的人紋身斷發,皮膚黝黑,言語拗口極了。因為同中原來往封閉,他們那兒幾乎沒有人會雅言,若不是我找了個向導,光語言這一點,就夠我寸步難行了!”


    “啊對了!”


    胥白尹說著就從隨身包袱裏掏了個小巧的漆盒出來,“遠遊歸來,豈能不給師兄送禮!”


    楊錯接過,“這次是哪條溪流的水,還是哪塊高山的土啊?又或是哪個村邊的桃花?”


    這些禮,都是胥白尹從前遠遊帶回來過的禮物,楊錯收得無奈,還不得不讚一句她“別出心裁”。


    掀開盒蓋,竟發現是一盒茶葉,青翠多毫,香味醇厚甘甜,細細聞來,竟有蘭草一般的幽香。


    胥白尹道,


    “這叫雲霧茶,長在廬山上,當地人愛喝,我遊曆到廬山,覺得味道不錯,順手摘了一罐給你。”


    楊錯目光帶笑,看來這禮物他頗是喜歡,他對胥白尹一拱手,“多謝師妹。飛白,去,將茶煮了。”


    飛白應了一聲,接過漆盒,走到書房外,將之交到了茶爐邊的趙常樂手上。


    “什麽啊?”


    趙常樂茫然接過漆盒,打開蓋子,見是一罐茶葉,輕嗅了一下,不待飛白回答,她便了然地點了點頭,


    “哦,廬山雲霧茶。”


    飛白瞪大了眼,一臉驚訝,“你怎麽知道?祭酒都不知道呢。”


    她怎麽知道?


    中山公主在王宮裏,天底下什麽好東西沒嚐過?


    雲霧茶忌諱多次衝泡,否則味道不佳。趙常樂取來沸水,將水倒入茶盞中,然後再倒入些許茶葉,對飛白道,“好了,端進去吧。”


    飛白又瞪大了眼,“你不是煮茶要煮三沸麽,怎麽這回隨便泡一下就好了?你可別唬我!”


    趙常樂白他一眼,


    “你看杯中,茶葉正在上下舒展,這是所謂‘茶舞’,乃雲霧茶的絕妙之處。你再耽擱,祭酒連茶舞都看不著了。等茶舞罷了,茶葉的清香就激出來了。”


    飛白連連點頭,端著托盤匆匆進了書房。


    飛白剛將茶盞擱在案桌上,卻見胥白尹忽然一拍大腿,


    “啊呀,飛白,我倒忘了囑咐你!”


    飛白一怔,“小胥夫子請指教。”


    “當地人告訴我,雲霧茶是不能煮的,煮了則失味,最好要衝泡,還能看到‘茶舞’呢!”


    飛白笑了笑,掀開茶蓋,“夫子,您看!”


    隻見杯中茶葉正在上下浮動,有的上浮,有的下沉,舒展葉片,好似在舞蹈一般。


    胥白尹揚手,狠拍了拍飛白的肩,飛白疼的齜牙咧嘴,聽胥白尹誇讚,


    “呀,一年不見,飛白你怎麽變得這麽聰明了!”


    飛白連忙擺手,


    “這茶可不是我煮的,如今有個專門煮茶的女裨呢!”


    胥白尹“咦”了一聲,“專門煮茶的……女婢?”


    她抬眼看了看楊錯,卻見他隻是垂著眼,不語地看著盞中茶舞。


    胥白尹一笑,“飛白,把那個女裨叫進來,我倒想問問她的茶藝。”


    飛白應聲出了書房,稍後就帶著一個少女進了屋子。


    胥白尹抬眼一看,見她穿一身不大合身的褐色粗葛布衣,越發顯得身體瘦削。她向來不喜歡那種弱不禁風的姑娘,見了心中不免嗤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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