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齒有些詫異。


    原以為他喂下藥丸之後,這女子該驚恐失措才是。沒想到竟是如此冷靜。


    黑齒笑了笑,嘴角咧開,模樣看起來是憨傻,語氣卻是嘲諷,


    “你去試試在他茶水裏下毒,看他聞不聞得出來。”


    這個法子,主人又不是沒試過。


    不願多費時間,黑齒直接道,


    “你放心,方才那丸藥雖是毒藥,卻不是立時見效,一月吃一次解藥,小命就沒事,若是不聽話……你等著腸穿肚爛吧。”


    趙常樂聞言,心放到了肚子裏,卻立刻開始猜測黑齒的來意。


    既然不想殺她,那就是想用她。


    喂藥,也不過是確保她不反水的手段。


    趙常樂了然,也不多糾結毒藥的問題,便問,


    “主人要我做什麽?”


    “盜他的字。”


    **


    趙常樂端著兩碗麥飯,心不在焉往回走,回到房間時,丹河迷迷糊糊躺在炕上,顯然快睡著了。


    見她回來,丹河從炕上爬起來,


    “你去了好久,我快餓死了。”


    接過麥飯就大口大口開始吃,轉眼間一碗飯見底,抬起頭來,卻見趙常樂還不動筷子。


    丹河推了推她,“吃飯了,發什麽呆!”


    趙常樂回過神來,將自己的飯遞給丹河,


    “今天熱,我沒胃口,你沒吃飽的話,吃我的。”


    丹河自然不客氣,她幹的可是體力活,吃的自然也多。


    趙常樂坐在炕邊,靠著牆壁,想起黑齒的命令。


    盜楊錯的字。


    主人的目的,幾乎是昭然若揭了。


    盜字之後,肯定是找人仿楊錯的字。


    而仿字的目的?肯定是寫誣陷書信。


    趙常樂眸光一閃,想到了謀反二字。


    以楊錯的權力和地位,怕是隻有謀反這樣的罪名,才能一口氣將他拉下馬來。


    趙常樂下定決心。


    那便與主人合作。


    憑她一人之力,想殺楊錯,怕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既然主人主動提供了這個機會,那便忠心與主人合作。


    縱然這是與虎謀皮,與狼共舞,便是事成之後主人要她的命,她也認了。


    黑齒的話又響在腦海,


    “主人說了,不是一般的字跡。楊錯寫重要文書,自有密文往來。你要想法子盜他密文,然後交給我。”


    密文?


    趙常樂微微皺眉。


    既然是絕密書信往來時專用的字跡,恐怕也不會隨便擺在桌子上任人觀看,怕是藏的隱蔽。


    當務之急,是先想辦法在他書房裏仔細翻找一番。


    **


    午休時間短暫便過,趙常樂才在屋裏呆了一會兒,便有傳話小丫頭過來喊,說飛白叫她。


    趙常樂不敢耽擱,忙跟著小丫頭過去,一路到了楊錯的書房外。


    楊錯已經從宮裏回來了。


    書房門窗大開,門上懸著竹簾,光影透過竹簾,往水磨石地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


    隔著竹簾,正堂裏,案桌前,那道端方的苧麻白衣隱隱透過來。


    仿佛是隔世。


    以前她來楊府找他,他多是在書房裏呆著,透過竹簾,她隻在外麵笑著叫他出來玩。


    少年麵孔青雋,無奈放下竹簡,被她拉住寬袖,一路往外麵拖走。


    笑鬧猶在耳畔,可一道竹簾隔開二人,沉重猶如生死。


    趙常樂收斂心神,看到書房外的廊下是小小茶爐,飛白指了指茶爐,示意讓她開始煮茶。


    趙常樂跪坐在茶爐麵前,靜下心來。


    楊錯的書房開闊,一明兩暗打通,滿壁書架上都是他常翻閱的書,並一些政務公文。


    經常有官員前來拜訪,說一些朝中事。


    趙常樂因在屋外廊下煮茶,聽不真切,偶爾偏頭仔細去聽,聽楊錯在說什麽“法度統一”,又或者是“賦稅減免”之類的詞語。他聲音不大,但是說話很有條理。


    那些官員同他相談片刻,然後離去。


    然後他複又垂眸,一會兒隻是閱讀,一會兒又寫什麽東西,過不了許久,又有官員來拜訪,又說什麽朝廷正事。


    如是一個下午過去了,又一個晚上過去了,楊錯好似就沒有閑過。


    當然,她也沒閑。


    雖說她是來煮茶的,可楊錯又不是水牛,能喝多少茶?飛白也不讓她閑著,一會兒讓她去跑腿取物,一會兒又讓她去傳話叫人。


    趙常樂忙得連晚飯都沒好好吃。


    直到月上中天,快子時了,竹簾微動,楊錯終於離開了書房。


    飛白則對她道,“今天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吃過午飯就過來。”


    趙常樂忙點頭,將茶爐熄滅,茶具洗淨,打著哈欠回了房間。


    丹河早睡了,趙常樂也不點燈,就著月色,匆匆洗漱後,直接便睡了。


    次日。


    因楊錯上午去王宮,所以上午趙常樂難得可以睡個懶覺,直到午時才起來。


    她徑直去了大廚房端午食。


    這會兒正是飯點時候,大灶前排隊打飯的奴仆很多,排成了一條長隊。


    等了片刻,終於輪到了她,她端兩個陶碗,看到大鍋裏是稀粥。


    終於不用吃噎死人的麥飯了!


    從前山珍海味吃遍,卻還是最挑食不過的中山公主,此時看到稀粥都覺得美味。


    熱氣從大鍋裏冒出來,膀大腰圓的廚娘給兩個碗裏盛滿了粥,高聲喊著“下一個”。


    趙常樂小心翼翼端著碗,亦步亦趨的準備往回走。


    因人多,她怕撞到別人,便隻是貼著牆根走,誰知剛走了幾步路,還沒出灶房的院落門,迎麵便匆匆走來一個人影。


    趙常樂忙喊“小心”,可那人卻隻是故意往她身上撞。


    陶碗搖晃,滾燙稀粥灑了趙常樂一手,手上皮膚立刻變紅。


    趙常樂疼的驚叫一聲,陶碗掉在地上,剩餘的稀粥四濺,濺上了一雙黑底紅鞋。


    趙常樂還來不及喊疼,黑底紅鞋的主人便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你走路長不長眼睛,直挺挺往我身上撞。”


    趙常樂:“……”


    那人又喊,“滾燙的熱粥就往我身上潑,你當真是心腸歹毒!”


    趙常樂抬眼,麵前的人是寧葭,第一天來楊府時她見過,管家寧伯的女兒。


    看了看自己被燙紅的手背,還有寧葭鞋麵上被濺的幾粒粥,趙常樂一時無語。


    不少看熱鬧的奴仆也圍了過來。


    抬眼,對上寧葭尖而細的眉毛,趙常樂不卑不亢,


    “我沿著牆根走路,手裏端著兩碗飯,本就走得很慢,怕撞到別人。可你方才橫衝直撞,撞翻了我兩碗粥……”


    趙常樂揚起手背給寧葭看,


    “我的手背因此被燙紅,我尚未抱怨,你卻開始指責我,賊喊捉賊,青紅不分,這是何道理?”


    周圍圍觀群眾嗡嗡聲一片,目光不住往寧葭和趙常樂身上看去。


    確實,寧葭隻不過是鞋麵上濺了幾滴粥而已,那女仆自己手都燙傷了。


    寧葭瞪眼,“你什麽意思,我冤枉你不成?”


    她揚手一把抓住趙常樂的手腕,咬牙切齒,


    “我就知道你們這種不要臉的女人,慣會裝柔弱的!什麽中暑暈倒,我呸!不就是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想勾搭祭酒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


    什麽跟什麽,怎麽忽然扯上她中暑一事了?怎麽又跟楊錯有關了?


    忽然之間,趙常樂好似想通什麽。


    趙常樂雖自小受寵,卻也不是不經世事,她父王後宮姬妾頗多,姬妾一多,各種亂七八糟的爭鬥也多。


    後宮女人爭寵吵架,趙常樂閑來無聊時,也是當樂子看過的。


    寧葭這樣子,跟後宮女人一模一樣。


    莫非她喜歡楊錯?所以將任何一個接近楊錯身邊的女人都視作敵人。


    見趙常樂不說話,隻是盯著她看,目光好似一下子就看透了她內心那點隱秘心思,寧葭竟有些慌張,不由自主的,目光就不敢同趙常樂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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