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昨夜看到楊錯頭上受傷,寧伯著實驚訝了一下,但楊錯麵容平靜,隻說“並無大礙”。


    長陽君攜禮而來,卻吃了個閉門羹,心裏不大高興。可又不敢在楊府表露。


    況且這管家說楊錯不收禮,長陽君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樣子。


    長陽君隻愛歌舞,不愛鑽研政治,對這些官場往來便也不熟。


    經寧伯這麽一提醒,他才想起來——楊錯確實不收禮,不管大小,統一拒絕。


    因此他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換了別人,門口早就車水馬龍了,可他府裏除了因公來訪之人,並無閑散訪客,竟挺冷清。


    長陽君尷尬,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這……祭酒高風亮節,我送這些俗禮真是玷汙了他。”


    寧伯見說動了長陽君,嚴肅麵孔也放鬆不少,可立刻又聽長陽君道,


    “旁的禮物都罷了,但阿樂我今日是一定要送給祭酒的。”


    寧伯還沒來得及問“阿樂”是何許人也,奴仆把趙常樂往前一推,趙常樂一個趔趄,立刻跪在了地上。


    紅色薄紗裹體,雖衣裳沾了灰塵,但當真是滿室豔色。


    寧伯愣住。


    這……


    送個豔妓給祭酒,長陽君腦子糊塗了?


    長陽君連忙將昨夜發生的事情解釋清楚。


    祭酒赴宴,興之所至欲拉人行歡,舞姬不從,砸破了頭……


    越聽,寧伯臉色越黑。


    興之所至拉人行歡?


    寧伯算是打小看著楊錯長大的,楊錯什麽品格,寧伯最了解不過。


    豈是那樣貪戀女色之人?


    末了長陽君又強調一遍,


    “其他禮物,祭酒不收就罷了,但這舞姬一定是要留的。這賤婢得罪了祭酒,當真是該死,所以我親自把她送上門,任由祭酒處置,要殺要剮我絕不過問!”


    為表誠意,長陽君親手捧上阿樂的賣身契。


    寧伯還沉浸在楊錯昨夜“興之所至拉人行歡”一事上,半天沒緩過神來。


    長陽君越說越來勁,到最後嘴上又沒把門的了,


    “照我說,若是祭酒不氣了,其實大可留下她。昨夜宴席那樣多舞姬,祭酒偏挑中她一人,當真是好眼力。不是我誇,我府中舞姬皆貌美,但阿樂相貌可是其中拔尖——”


    眼看長陽君越說越露骨,寧伯臉色已黑如鍋底。


    可長陽君偏不知,命令趙常樂道,“阿樂,把頭抬起來!”


    趙常樂覺得自己像個貨物,可她沒有還手能力,隻好抬起一張臉。


    方才還一副“我不信我家祭酒絕不會貪戀女色”模樣的寧伯,像是被一道雷劈到了頭上。


    中山公主?


    那張臉,那不是自盡的中山公主?


    第12章


    趙常樂蹙了蹙眉,不知道為什麽寧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她並不知道自己這具身體長什麽模樣,重生至今,她還沒照過鏡子。


    她隻是以為自己這具身體當真貌美,連寧伯都看呆了。


    趙常樂不免對自己這張臉都有些好奇起來。


    寧伯很快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那不是中山公主。


    眉眼相似,妝容相似,難怪他第一眼要認錯。


    長陽君見寧伯呆愣模樣,非常滿意——他就說嘛,他府上的舞姬,那各個都是絕色!


    長陽君趁熱打鐵,非常想把阿樂這個燙手山芋送到楊府,忙問寧伯,


    “就是這賤婢,昨夜她本該好好伺候祭酒,結果她不聽話,寧死不從,還砸了祭酒滿頭血。當真是該死!我特意將她送來,要殺要剮,祭酒隨便出氣。”


    寧伯看了趙常樂片刻,而後嫌惡的移開目光,


    “祭酒昨夜並未追究此事,便是放過了這舞姬,長陽君不必多慮。”


    語氣硬邦邦的,顯然不想接受趙常樂。


    雖然長陽君滿口說這舞姬昨夜得罪了楊錯,怕楊錯還生氣,因此送上門來,要殺要剮隨意。


    若是真的能殺能剮,寧伯自然不客氣。


    可寧伯清楚,光憑這一張臉,楊錯就不可能殺她剮她。


    所以這舞姬一旦進門,後患無窮。


    長陽君被區區一個管家折了麵子,不高興,可寧伯卻好像毫不在乎,甚至下了逐客令,


    “長陽君的歉意,祭酒回來後老奴會代為轉達,可這些禮物,還有——”


    寧伯目光又落在趙常樂身上,嫌惡中甚至帶了仇恨,


    “還有這舞姬,請長陽君帶回去吧。”


    長陽君氣的肥臉憋紅,可偏不敢惹楊錯,連楊錯的管家也不敢惹。


    趙常樂皺眉。


    她明顯能察覺到寧伯對她的不喜,可為什麽呢?


    她猜測,寧伯可能對以色侍人的舞姬之流比較鄙夷。


    長陽君還想說話,可寧伯如此強硬態度,擺明了不想收禮。


    長陽君再無實權,那也是封了君的,縱然因為害怕楊錯,所以對楊錯的管家都十分客氣,可寧伯此時如此折他的麵子,長陽君難免也有些不高興。


    偏他又不高興,又膽子小,所以不高興也隻得藏著,憋的他心裏難受。


    趙常樂急了。


    寧伯擺明了不想讓她進楊府。


    可若是不進楊府,她在長陽君府上呆著,自己的性命怕是難保。


    因此也顧不上奴仆不得插話的規矩,她開口道,


    “我身份低賤,原不該插話,可這位管家,您方才犯了兩個錯,我實在是不吐不快。”


    寧伯愣住。


    趙常樂繼續,


    “您一個管家,擅自拒了我家主君的禮。哪怕我家主君再沒有實權,也沒有這樣折辱他的道理。這是您的一錯。”


    “不論奴仆地位多高,也不能忘了本分,遇事一定要以主子的心意為準。可您擅自替上大夫做決定,不問他的意見。淩駕於主子之上,這是您犯的二錯。”


    寧伯聽得臉都黑了。


    長陽君愣住,這這這……阿樂嘴好利!


    從昨夜至今,阿樂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簡直不像從前那個懦弱的舞姬。


    趙常樂說罷話,看著寧伯,寧伯臉色黑如鍋底,像是馬上要發怒。


    寧伯仇恨中山公主。


    趙王殘暴,楊錯的父親因言獲罪,死在獄中。


    寧伯與楊錯父親主仆情深,此後深恨趙王,而恨屋及烏,中山公主乃趙王最寵愛的女兒,寧伯自然對她也恨透了。


    可中山公主早已自盡,寧伯的恨意無從疏解,如今對著一個相貌酷似的舞姬,寧伯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聲色。


    眼看寧伯就要發怒,可片刻後,忽聽廳外有腳步聲,寧伯連忙收了發怒聲色,對門口叫了一聲,“大郎回來了。”


    趙常樂一驚,忙扭頭,看到門檻外的楊錯。


    他依舊是苧麻白衣,額上纏了一圈繃帶,因頭部有傷,不好束起發冠,便隻以一截長繩鬆鬆束發。


    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楊錯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府的來的正廳,也不知道把他們的話聽了多少。


    寧伯忙迎上去,長陽君也連忙寒暄,一時間花廳都是人聲,熱鬧極了。


    趙常樂跪在正中,低下了頭。


    長陽君將方才給寧伯說的話又給楊錯重複了一遍,自然,又額外加上了許多寒暄與拍馬屁的讚美之詞。


    無非就是“要殺要剮,祭酒隨意”之類的言語。


    可楊錯神色冷淡,叫人看不清他心裏想什麽,卻道,


    “我不想殺,也不想剮。這舞姬之過,我不再追究。長陽君,若是無事,請回吧。”


    那舞姬與中山公主相似,楊錯知道。


    若是普通人,或許真會因此移情,留下那舞姬。


    但楊錯不會。


    他的情緒是非常克製的,眉心總是微微攢起,壓製內心真正的想法。


    於是克製的久了,連自己都忘了真麵目是什麽樣子,忘了自己也有真正的情感。


    這樣的克製,讓楊錯有一種自我掌控的錯覺,仿佛命運由我,而不由他人。


    他不喜歡失控的感覺,而昨夜麵對那舞姬,他卻屢次三番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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