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去了地宮十四天,明帝幾乎心如死灰。


    他不知道為什麽魔尊會突然失蹤,也不知道這樣等下去,能不能將魔尊等回來,更不知道魔尊會不會願意複活他的小孫女。明帝隻知道,他的小孫女或許再也回不來了。


    民間說,人死後七天,他的魂魄會回來見親人最後一麵。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七天,遲遲的魂魄又去了哪裏呢?


    地宮前的石階上,明帝低下頭,這麽多天,他第一次哀哀地哭了出來。


    “你的皇位被人搶走了嗎?”


    明帝腦中霎時嗡地一響,連忙抬起頭來。


    薛驚慢慢朝著這裏走來,他微微弓著身體,原本身上穿著的外衣難得被他披在了肩膀上。


    看見明帝抬起頭,薛驚移開視線,繞過他朝著大殿走去。


    “到我這裏哭什麽?”


    薛驚的聲音很輕,他還沒有完全恢複,說話走路都有些吃力。


    明帝並沒有看出薛驚的異常,在他眼裏,魔尊回來了,那麽他的小孫女也馬上就要回來了。


    薛驚還沒有走上石階,坐在上麵的明帝就攔住他的路,朝著他跪了下去。


    明帝磕了一個頭:“尊上,求您救救我的孫女……求您……”


    馬上入夏,走在路上到處都暖洋洋,除了皇宮的冰庫。


    冰庫裏是沒有其他東西的,明帝命人將遲遲的床榻移到了這裏。如今,遲遲就躺在同樣冰冷的錦被裏,雙目緊閉。


    薛驚慢慢走到她跟前,在床邊站定。


    明帝輕聲在後解釋:“是一個宮人,刀片插進了遲遲的心口,路上就已經……”


    被挪進冰庫時,遲遲在外待了兩天,如今她的麵色灰暗,已經不是活人的神態。


    薛驚伸出手,錦被下就鑽出一片黑霧。


    黑霧團成一團,小心翼翼飄到薛驚身邊,把包裹起來的東西放到他的手上,然後繞著薛驚慢慢飛了一圈。


    手心裏的東西渺小脆弱,泛著瑩瑩的微光。那是遲遲的魂魄。


    黑霧並不會救人,薛驚不在,它們隻好努力將遲遲的魂魄保存起來,等到薛驚回來了,再還給他。


    明帝站在後麵,目光一刻都不敢離開。他屏住呼吸,看著從遲遲身上出現黑色的霧氣,將一團發光的雲霧交到了魔尊手上。


    薛驚舉著手,魂魄冰冰涼涼,在他的掌心微微浮動,好像一球蒲公英花。


    他看向毫無生氣的遲遲,猶豫了一會兒,最後翻轉手掌,想將她的魂魄逼進去。


    沒有用。


    這具軀體已經沒有能力接納她的魂魄,況且小公主就應該白璧無瑕,她不能就用這樣的軀體度過接下來的所有日子。


    薛驚將魂魄收回。他想了想,對明帝開口道:“我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


    且末仙山雖然一麵與人界毗鄰,但從沒有人闖入過。連綿不絕的高山成了它與人界天然隔絕的屏障,就算有誤入的凡人,也會被發現的修士施法模糊掉記憶。


    薛驚沒有來過這裏,不過他知道且末仙山的靈氣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所以他決定到這裏為遲遲再造一具身體。順便抓個修士問問,怎麽才能將遲遲複活。


    一個衣杉襤褸的白胡子就這樣被薛驚扔到了懸崖上。


    薛驚知道區區一座懸崖,對修士來說稱不上死路,他於是布了精密的結界,把人圍困在其中。


    無辜被抓的白胡子似乎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撓撓臉:“抓我幹嘛?”


    薛驚居高臨下:“仙山的靈氣,如何生死人肉白骨?”


    聽到薛驚的問話,白胡子嘿嘿笑道:“我又不是這裏的人,隻是路過,怎麽會知道這個?”


    他說自己路過,薛驚相信。但白胡子說自己不是這裏的人,薛驚打量他一眼,譏笑道:“不是這裏的人,卻還滿肚子靈氣嗎?”


    白胡子微微一頓,他露出一個笑:“已經這麽厲害了嗎?”


    拍拍手,白胡子從地上站起來:“就算我知道方法,為什麽要告訴你?”


    他也學著薛驚的樣子,上下打量對麵的薛驚,然後說:“滿身的魔氣,告訴了你,豈不是助紂為虐。”


    薛驚眯起眼睛:“不說,殺你。”


    白胡子從鼻子裏哼氣:“我會怕?”


    既然他這麽說了,薛驚不再廢話,探手將黑霧凝成利箭,眼看就要朝著白胡子飛去。


    白胡子連忙抱住頭蹲下:“我知道我知道!別別別!”


    薛驚沒功夫聽求饒的話,手心的利箭蓄勢待發,他又問了一遍:“如何?”


    白胡子抱著頭:“就算靈氣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那要靈氣心甘情願。這山裏流動的靈氣,抓住了也是無用。”


    他從手臂縫隙裏看向薛驚:“況且用這個方法,需要大量的靈氣,你去哪兒找這麽多願意被你所用的靈氣?”


    薛驚卻一點都不在意:“不願意就打到願意。”


    “哈哈。”白胡子幹笑一聲,“厲害。”


    薛驚:“你不用管這個,隻需要告訴我方法。”


    白胡子就說:“人體內的可不行。”


    聽見白胡子的話,薛驚的眼神微微一動。


    白胡子放下手,還是蹲在地上:“修士一旦被剝離靈氣,很快就會死亡。”他意味深長注視著薛驚,“你現在這樣,還能承受住天雷嗎?”


    他竟然知道薛驚的身份,也知道他是如何被天雷掣肘的秘密。


    薛驚漸漸皺起眉。


    白胡子體內並沒有魔氣,他不是魔界的人。當初且末仙山確實察覺到了薛驚的存在,但具體情況如何,他們卻並不清楚。因為薛驚被魔界藏起來沒了蹤跡,且末仙山自然也就放棄了去探明真相。


    看到薛驚戒備懷疑的模樣,白胡子歎了口氣:“當初,還是我眼睜睜看著你出生的呢。”


    千年前,大戰結束之後,一團孕育其中的混沌氣息也迅速壯大。無人敢接近的戰場裏,這團氣息東竄西竄,將其中混雜的靈氣魔氣吸了個飽。


    白胡子那時候也是白胡子,他路過戰場,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於是獨自入內查看。


    氣息正半懸在空中,看上去就像一個熟睡的小孩。周圍的靈氣與魔氣自發向它靠攏,然後緩緩進入其中,成為它的一部分。


    白胡子躲在一邊,看得嘖嘖稱奇。


    真是天生有靈,天生有靈哪。


    他看著那團氣息逐漸匯聚成一個小球模樣,然後又飛速長出四肢與腦袋,朝著它靠攏的靈氣與魔氣越來越多,速度也越來越快。等到最後,雲霧狀的氣息慢慢消散,逐漸清晰的戰場裏,一個四五歲模樣的男童閉著眼睛,緩緩降落到地麵。


    白胡子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又輕手輕腳朝著男童靠近。他的好奇心來得不太是時候,男童雖然閉著眼睛,但白胡子靠近的那瞬間,暴漲的殺氣猶如利劍出鞘,輕易就將白胡子射了個對穿。


    “嗷!”


    白胡子被殺氣射得翻了個跟頭,他狼狽地爬起身,胸口赫然出現了一個大洞,正汩汩往外湧著鮮血。


    “痛死。”白胡子呲牙咧嘴,大概是有了足夠的距離,男童的殺氣沒有再朝著他攻擊。


    最後看了一眼男童,白胡子拖著半殘的身體,罵罵咧咧離開了戰場。


    “我一見你就知道日後你必定有大作為,”回憶完了,白胡子蹲在地上感慨萬千,“果然如此啊。”


    薛驚麵色冷淡:“你在拖延時間嗎?”


    白胡子一聽,神情認真,問他道:“你還不懂嗎?”


    “仙山內流動的靈氣不可,修士體內的靈氣不可,那在哪裏還能尋到靈氣?”


    在薛驚的體內。


    *


    千年前的戰場上,散落的靈氣磅礴洶湧,用這些再造一具身體,絲毫不在話下。隻要薛驚心甘情願讓他自己的靈氣剝離。


    修士都是依傍靈氣而生,如果將一個修士體內的靈氣抽離,就如同抽出了他的魂魄,自然會導致修士的死亡。


    而對於原本就是一團氣息的薛驚來說,他身上的那些殺氣魔氣靈氣,亂七八糟的各種氣息,在微妙地維持著一種平衡,要是從中取出一股,薛驚的下場還未可知。


    “說不定就都散了。”白胡子悠哉悠哉說出一句話。


    什麽是散了?混雜的氣息構築起薛驚這個人的存在,氣息散了,他這個人自然也就沒了。


    薛驚沒有答話,他垂眸望著地上的白胡子,平靜問道:“怎麽取?”


    白胡子一副驚詫的模樣:“你認真的?”


    薛驚忍著脾氣:“不然我何苦與你在此處周旋?”


    “我沒想到竟然真的要幹這種事……”白胡子咕噥一句,第二次從地上站起來,“既然如此,你總該帶了屍首吧?”


    一見到薛驚抱出來的遲遲,白胡子就連連搖頭:“你的法力這麽強大,竟然連一具屍體都保存不了嗎?”


    薛驚蹙眉:“她不是屍體。”


    “好好好,行行行。”白胡子把袖子往上擼了擼,開始仔細打量起遲遲。


    看了一會兒,白胡子笑著說:“可以可以。其實隻要靈氣足夠,魂魄還在,就算沒有屍首,也一樣能做出一具身體。”


    他又望向薛驚:“那就把你的靈氣拿出來,然後和她的……咳,和這小姑娘的身體煉化混合,這樣她再長出來,就是原來的模樣。”


    薛驚問:“這樣就可?”


    白胡子說:“可可可。”


    他嘖嘖幾聲:“不過萬一你出了什麽事,可別賴到我頭上。”


    薛驚搖頭:“不會。”


    白胡子驚奇:“你不怕我其實是在亂說,等你失去靈氣快死的時候,把你殺了然後逃走嗎?”


    薛驚懷裏抱著遲遲,聞言一頓,接著轉頭看向白胡子:“我下了同生咒。”


    他死了的話,白胡子也會跟著一起死。


    白胡子愣住:“你在開玩笑嗎?”


    可是薛驚神色不似做偽,白胡子上下摸著自己的胸口:“什麽時候?什麽時候下的?”


    薛驚沒有理他:“可以開始了嗎?”


    白胡子問:“現在就你這德行,確定要開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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