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也是因為有了大齊皇儲的身份,才被明帝帶著去見了薛驚。


    聽到薛驚的話,遲遲記起了第一次見到麵前這位大齊守護神的那天。她忽然皺起鼻子:“你好老哦。”


    “……嗯?”


    遲遲咯咯地笑:“這樣的話,豈不是懿文太子年輕的時候,還有皇祖父年輕的時候,皇祖父的皇祖父年輕的時候,你都見過嗎?”


    薛驚一牽嘴角,露出一個不怎麽好看的笑:“……嗯。”


    “原來尊上活了這麽久了呀。”遲遲笑他,忽然又自己收起笑容,“有多久?”


    薛驚仔細算了算:“一千……?”


    “一千年!”遲遲睜大了眼睛,她皺起眉,“那你一定見過許多許多人。”


    薛驚沒有明白小公主的意思,順著她的意思點頭:“是很多。”


    每一任大齊皇帝他都見過,算多吧?


    哪知道小公主沮喪起來:“那你一定也見過許多美人。”


    美人?


    薛驚確實見過,大齊最早的那幾位皇帝,為了討好他所以送了許多那些珍寶那些美人。不過薛驚對這種東西並沒有什麽興趣。


    他於是又點頭:“是見過。”


    小公主就說:“怪不得你會說那句話了。”


    那句話?什麽話?


    薛驚認真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小公主的那天。


    那一天,明帝提著燈籠,久違地從長長的地道走進來,他的身後跟了一位才哭過的嬌弱小美人。小美人手裏也提了一盞燈籠,小小的,是用琉璃做的。


    她躲在明帝的背後,伸出手抓著明帝的袖子,小小聲地對明帝哭,說她不會做皇帝,當不來皇帝。


    不過那時的薛驚並沒有注意這些,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看見明帝領了一個抽抽搭搭的小美人進來,一愣,然後順口說:


    “我不喜女色。”


    明帝也一愣,先對著薛驚行了禮,然後委婉地向他解釋,這是他唯一的嫡親孫女,已經下了旨意,以後她就是大齊的皇儲。等明帝百年之後,她就是大齊的皇帝。


    “哦。”薛驚倒也沒有覺得丟臉,他單手撐著下巴,聽小美人站在下麵輕輕地哭。


    “嗚嗚嗚皇祖父我真的不可以,我不會做皇帝,我做不來。”


    明帝沒有辦法,他知道小孫女沒經曆過這樣的大事,如今人已經到了魔尊麵前,冊立皇儲的旨意也頒布下去了,是絕對沒有讓小孫女後悔的機會了的。


    於是明帝小心翼翼看了王座上坐著的麵目模糊的魔尊一眼,又小聲提醒自己的小孫女:“心肝忘了嗎?皇祖父之前跟你說的,這是我們大齊的守護神。今天皇祖父就是帶著你來拜見他的。”


    遲遲這麽會忘記?


    她抽噎一下,淚眼朦朧對著明帝點了點頭。


    明帝伸手,愛憐地替小孫女抹掉臉上的淚珠:“沒事啊心肝,你隻要聽尊上的話,照他說的做就可以了。”


    “真的嗎?”遲遲還是不敢相信,“什麽都聽他的就可以了嗎?”


    明帝連連應下:“是是是,對對對。”又說,“要叫尊上。”


    遲遲迷茫地看著自己的皇祖父,最後點了點頭。


    哄過去了。


    明帝鬆了口氣,又轉過去對著薛驚顫顫巍巍行禮:“尊上,這就是大齊這一代的皇儲。”


    他又對著薛驚深深下拜:“從此就托付給尊上了。她願用一生侍奉尊上。”


    明帝努力壓低了聲音與小孫女說話,但其實薛驚把剛才祖孫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隻是他並沒怎麽生氣,也不想發脾氣,聽到明帝的話,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也還是應了一聲。


    “嗯。”


    回憶完了全程,薛驚回過神來。原來小公主說的,是他的那句“不喜女色”。


    他於是皺起眉:“我確實不喜女色。”


    遲遲聞言看向他,薛驚就說:“喜歡你。”


    “花言巧語。”遲遲哼一聲,不過卻是笑著看他。


    “花?”薛驚故意問道,“你要花嗎?”


    他順手一揚,霎時間四麵八方都湧出盛放的花。玫瑰、牡丹、月季、繡球……琳琅滿目,堆滿了整個房間。


    遲遲呆住。


    一叢茉莉卷上遲遲坐著的椅子腳,遲遲微微挪動,替它讓出位置。


    薛驚眼神一動,那株茉莉於是纏在椅子扶手上,對著遲遲緩緩綻開花瓣。


    香氣襲人。遲遲摸了摸那朵最頂上的茉莉花,忽然問:“你記得我,那你還記得懿文太子嗎?”


    懿文太子?


    雖然大齊也就這麽幾位皇帝,但這些人對薛驚來說不過是過眼雲煙,薛驚又怎麽會花心思去記?


    既然遲遲提起來,薛驚還是好好想了想。


    “懿文太子……”


    懿文太子被明帝帶著去見薛驚的時候,他已經與太子妃成婚,遲遲也已經被太子妃揣在了肚子裏。而明帝隻有懿文太子這一個兒子,從側立了儲君之後,就盤算著,要挑個日子,領著他去拜見魔尊。


    但大齊的皇位是和魔尊交換得來的這件事,是不能輕易說的,明帝也像自己的父親一樣,再三叮囑懿文太子,讓他隻靜靜聽著照做就可,其餘的不必多言。若真有什麽事,也要等出來再說。


    懿文太子應了,然後也跟年輕時的明帝一樣,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世上怎麽會有、會有這種——”


    明帝沉下臉:“不可妄議。”


    懿文太子不服:“就算真的有,我們怎麽能與這樣凶殘的魔人做交易?還要生生世世奉養他?”


    明帝喝止自己的兒子:“那是魔尊,魔人怎敢與他相提並論?”


    他歎了口氣:“父皇知道你的心思。但假以時日你就明白,其實魔尊很好說話,大齊與他也各不幹擾,你隻當——”明帝頓了頓,“隻當沒有這回事也可以。”


    “父皇是在教我自欺欺人嗎?”


    明帝勸他:“吾兒不必如此計較。”


    懿文太子沒有說話,過了良久,忽然喃喃道:“既然有魔,那就也有仙吧?”


    明帝沒有聽清,懿文太子拱手繼續說道:“兒臣……明白了。”


    “以後兒臣……會當做不知道這回事。”


    明帝稍微寬了心:“你會明白父皇的心的。以後就明白了。”


    懿文太子是明帝唯一的希望,他自己也爭氣,不論讀書還是處理朝政,都隱隱青出於藍勝於藍。隻是天妒英才,遲遲被生下來沒多久,懿文太子就漸漸虛弱,等遲遲到了三歲,懿文太子就薨逝了。


    薛驚是不知道這些事的,他等到明帝領著遲遲來見他,才明白過來。哦,原來上一個皇儲已經死了,所以難得明帝來見了他第三麵。


    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薛驚也隻是模糊記起一個輪廓。


    懿文太子確實長得不錯,意氣風發,很有年輕人的朝氣。他的太子之位坐得很穩,朝廷內外都對他寄予厚望,一見鍾情的太子妃也娶進了宮,還替他孕育了後代。


    事事順心,一路通暢。


    “嗯……”薛驚用手指繞著茉莉花的花藤,“很高,眼睛很有神,站得也很直。聲音……”


    他想了想:“沒有說過話。我不知道。”


    從其他人嘴裏聽到對自己隻在小時候見了幾麵的父親的描述,是一件很奇妙的事。遲遲目光專注,專心聽著薛驚的話。


    薛驚於是又說:“看上去是個挺有本事的人。”


    可惜英年早逝。


    遲遲張開嘴,輕輕“哦”了一聲。


    她眨了眨眼睛,想把眼眶裏的濕意眨掉。


    薛驚看著她,忽然問:“你想見見他嗎?”


    遲遲愣住。


    *


    等到了懿文太子的忌日,薛驚果然沒有跟著去。他在地宮裏費盡心力鑽研,想把許多年前懿文太子經曆過的事情回溯出來。


    或者直接回到那個時候也可以。


    薛驚摸摸下巴,繼續去做事了。


    皇宮裏,出行的隊伍在興慶殿前整理完畢,然後再出發。


    遲遲和王皇後坐在一輛馬車裏,趁著王皇後還沒有來,她偷偷掀起簾子,朝著另一輛馬車望去。


    那是懿文太子妃的馬車。從前懿文太子妃都是留在東宮裏,今年不知怎麽,她也跟著一起來了。


    或許是為了避開與明帝王皇後撞見,懿文太子妃早早就到了,她坐在馬車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遲遲看了半天,眼睛都看酸了,也沒有見到懿文太子妃的影子。


    倒是把王皇後等來了。


    遲遲連忙放下簾子,乖乖巧巧坐回自己的位置。


    王皇後上了馬車,先是脫下披風:“真是老了,這麽早起來,皇祖母竟覺得有些冷了。”


    遲遲甜甜地笑:“才不老呢。”又說,“我想挨著皇祖母坐。”


    王皇後笑著將小孫女摟到懷裏,問她:“起這麽早,心肝困不困?靠著皇祖母歇一會兒吧。等到了地方,皇祖母再叫醒你。”


    遲遲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沒多久,她就聽到王皇後長長歎了一口氣。


    遲遲裝作沒有聽見,繼續閉著眼睛,等著馬車動起來。


    從皇宮到西山要一段時間,遲遲趴在王皇後的腿上眯了一會兒,然後又揉著眼睛坐起來,說不舒服。王皇後馬上讓她睡到墊子上去了。


    這樣皇祖母的腿就不會被自己壓得不舒服。


    遲遲躺在墊子上,聽著馬車慢慢行進的時候,心裏響起的,卻是前幾天守護神對她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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