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卿下意識從書裏抬起頭來,道:“怎麽了?”


    秦雪衣道:“卿卿,你穿過男人的裝束麽?”


    聞言,燕明卿一愣,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道:“從前在抱雪閣,穿過一回。”


    但僅此而已,之後就再也沒有穿過了,他大多數時間都要去上書房和禦書房,哪裏有那種時間?


    秦雪衣卻托著腮,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燕明卿今年又長高了一些,肩寬腿長,身材修長,卻略顯清瘦,若他真是女子,也隻會被認為體型過於高挑了些,但是高的女子也不是沒有,秦雪衣從前打拳的時候就遇到過,一米八的小姐姐,一拳掃過去能打翻三個大漢。


    因此秦雪衣一直沒有懷疑過燕明卿,待如今知道他是男人,不覺生出幾分疑惑來,道:“卿卿,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你麽?”


    燕明卿將手中的書放下,失笑道:“誰敢懷疑?”


    他道:“我十歲便被賜了封號,冊為長公主,是父皇親自寫的冊書。”


    這種情況下,懷疑長公主,不就是懷疑崇光帝?普天之下,大概沒有誰敢有那個膽子,人們最多也就是覺得長公主長得粗壯了些。


    秦雪衣望了他好一陣,忽然道:“卿卿,我想看你穿男裝的模樣。”


    燕明卿微怔,才道:“可是府裏沒有。”


    秦雪衣頓時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過不久卿卿就要恢複身份了,也不急在這一時。


    想到這裏,她便擱了玉梳,伸了一個懶腰,道:“時候不早了,我們睡覺吧。”


    她脫了外裳躺在床上,蓋好被子,對站在床邊的燕明卿露出一個笑,眉眼彎彎,道:“卿卿,晚安。”


    然後她伸手一拉床頭的繩子,床帳便徐徐落下來了,將燕明卿擋在了外頭。


    燕明卿:……


    他現在就是很後悔。


    自從他上次挑明了身份之後,秦雪衣便再也不跟他一張床睡覺了,別說分兩個被窩睡,但凡燕明卿靠近床一點,她就臉紅,半宿都睡不著,翻來覆去的,恨不得把身子擠進牆壁裏。


    第二日起來的時候,嗬欠頻頻,盯著兩隻烏青眼,精神極差,眼看著得了少眠症的人從燕明卿變成了秦雪衣,最後他無法,咬咬牙,隻能去軟榻上躺著,秦雪衣這才終於順利睡著了。


    所以,如今他們雖然仍舊一間屋子睡覺,但是燕明卿在軟榻上已經睡了快小半個月了。


    雖說有得必有失,但是燕明卿發自內心裏覺得,這次失去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早知道他就不說了,等父皇的聖旨下來不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卿卿的福利,莫得了。


    太慘了,真的。


    哈哈哈哈哈(幸災樂禍的作者君)


    第120章


    禦書房內。


    底下的內閣大臣們正在議事,崇光帝坐在禦案後,有些走神,精神看起來頗是頹靡。


    他今日上朝,又被曹勳氣到了,崇光帝突然意識到,倘若議儲這個事情一日不解決,曹勳就一日不會罷休。


    這真是個牛脾氣,想到這裏崇光帝就有些生氣,之前外放了那麽多年,再回來也沒見有半點長進。


    崇光帝越想越氣,恨不得再把他貶黜出京了事。


    但曹勳如今也是二品大員,真要貶他,也不是輕輕鬆鬆那麽一句話的事情,說不定還要引得其他大臣上奏陳情,到時候更麻煩了。


    崇光帝煩得不行,卻聽下麵林如易冷不丁問了一句:“陛下以為此事如何?”


    崇光帝一愣,他剛剛滿心煩躁,壓根就沒聽到他們議的什麽事情,如何接話?


    眼看著五位大臣齊刷刷地望過來,洗耳恭聽,崇光帝憋了半天,最後想起了什麽,突然看向燕明卿,道:“明卿如何看?”


    這話一出,不僅燕明卿,在場所有的大臣都是一愣,也跟著齊齊望向旁邊坐著的長公主殿下,長公主旁聽議事這麽久了,卻從未參與過,大臣們每回來了都見他在,議完了他也走了,不聲不響,宛如一個隱形人似的。


    這還是崇光帝頭一次當眾問他的見解。


    燕明卿站起身來,先是恭謹地行了一個禮,才道:“兒臣以為不可。”


    一上來就唱了反調,還是同內閣首輔大臣林如易,其餘幾人都有些吃驚,便是林如易也露出點訝異的神色。


    崇光帝頓時來了點興趣,盡管他不知道剛剛討論的是什麽,但是這不妨礙他湊熱鬧的心思。


    他道:“你且說來聽聽。”


    “是,”燕明卿道:“方才林閣老說,河東與懷北剿匪大捷,欲將俘獲的匪人招入軍營,充作兵士,兒臣以為萬萬不可,匪類之所以為匪,自然是犯下了不法之事,未被繩之以法也就罷了,充入軍營,讓受害的百姓如何作想?”


    林如易一聽,便道:“長公主殿下有所不知,今年山陰哞江和金沙河一帶發了洪澇,大水淹了足足五個大省,河東和懷北的這些匪類,多是流民,有四千人之多,若是按照我朝律例,當徒十五年,流放三千裏,十五年牢獄,且不說懷北與河東各州府的大牢夠不夠分,便是給這四千多人供給整十五年的牢飯,便是一個頗為驚人的數目了,粗略估計,大概抵得上我大齊所有省份三年的糧食收成。”


    他解釋到這裏,和善笑笑,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晚輩,道:“更何況,先帝在時,輕徭役,減賦稅,如今的軍營已不如從前充盈,若能將這些流民安放,也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之法。”


    上邊的崇光帝認真聽了,覺得頗有道理,不住點頭,下一刻卻聽燕明卿道:“可林閣老有沒有想過,這些人已不是流民了。”


    林如易一愣,燕明卿繼續道:“他們尚未成為匪類之前,自然是大齊的百姓,可一旦他們拿起了刀劍,便是大齊的犯人。”


    燕明卿沒什麽表情,道:“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以到了這些匪徒身上,卻要放他們一馬呢?”


    他如此直言,林如易不免有些跌麵子,但是並未生氣,耐著性子,道:“臣並不是要為他們開脫,請殿下不妨想想臣方才說的,若是讓這些匪徒什麽也不做,就蹲在大牢裏整十五年,和讓他們去軍營裏,練習拳腳,成為一名士兵,來日守衛我大齊疆土,究竟哪一方更好?”


    上麵的崇光帝下意識張了張口,想說,自然是後者更好,但是他見燕明卿還有話要說,便住了口,饒有興致地聽著。


    這大概是崇光帝這麽多年以來,頭一次認認真真地聽臣子們議事了。


    聽了林如易的一番話,燕明卿不假思索地道:“我以為,二者都不可取。”


    林如易眉頭微跳,燕明卿繼續道:“何必非要二者取其一?四千匪徒,不如全部流放邊疆,為我大齊修築高牆,抵禦外敵,豈不是兩全其美?”


    聞言,林如易的眉頭略微皺起,燕明卿淡聲道:“百姓犯了法,便是犯人,怎能不受律法處治?”


    林如易下意識道:“未必不可教化。”


    燕明卿笑了一聲,道:“既然如此,有這個心力,為何不教化那些從未犯過罪的清白百姓,反而要去教化這些犯人呢?”


    林如易頓時啞口無言,燕明卿轉向崇光帝,拱手道:“此乃兒臣之拙見,讓父皇與諸位大人見笑了。”


    坐在上頭的崇光帝這會又覺得他說的十分有道理,不住點頭,然後看向林如易,試探道:“林閣老覺得如何?”


    林如易憋了半天,道:“殿下說得好,不過如今軍營士兵匱乏,此乃大事,征兵之事,也要盡早提上日程了。”


    若不是軍營少兵,他也不會有這一番提議,但如燕明卿所說,將犯了事的匪徒納入軍營,或許真的有欠考慮,林如易心裏不由歎了一口氣,又望了望燕明卿,卻見他已經坐回去了,不聲不響,如之前一樣安靜。


    他不禁想,若長公主殿下是個男子就好了,他們這些臣子都是先帝那時候提拔留下來的,先帝去了之後,朝堂的新秀竟屈指可數,就那麽零星幾個而已,眼看著他們這一撥人都到了乞骸骨的年紀了,儲君卻還未立,就算立了又如何?小皇子今年才五歲。


    崇光帝登基這麽多年,他的所作所為,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帝心思並不在朝事上。


    林如易抬頭一看,果然見上麵坐著的崇光帝兩眼放空,又開始走神了,罷了,好在今日沒打瞌睡,也還過得去,若打了瞌睡,他們幾個臣子還要輪流咳嗽一聲來提醒皇帝,這麽一天下來,喉嚨都要咳痛了。


    議事散了以後,幾個大臣照例退出禦書房,一同往外走,戶部尚書龐清歎了一口氣,伸手捶了捶腰,旁邊的禮部尚書見了,打趣道:“龐大人年事高了。”


    “老了老了,”龐清也不惱,伸出一個手指頭來,道:“我比林閣老還長一歲呢。”


    不知是誰歎了一口氣,禮部尚書便道:“咱們內閣裏頭,大抵隻有溫大人最年輕了,青年才俊啊。”


    聞言,溫荀言哭笑不得道:“李大人,溫某前兩日才過了四十五的大壽,哪裏還稱得上青年才俊?莫折煞我了。”


    那禮部尚書指了指前頭的林如易,悄聲道:“過了今年,林閣老就要過八十大壽了。”


    望著林如易的背影,溫荀言不禁啞然,這一撥老臣,確實是很大年紀了,從先帝開始到今上,大齊的江山已經在他們肩上扛了這麽多年。


    “不過,”禮部尚書忽然道:“若秦禦史還在,說不定我也能提前告老還鄉了,溫大人,我記得你們當時關係頗好?”


    溫荀言笑笑,道:“尚書大人記性如此好,怎麽能說自己年紀大呢?”


    禮部尚書嗬嗬笑了,頗有些驕傲地道:“別的不說,我的記性還是一等一的好,我還記得從前與你、秦禦史一道吃過酒的。”


    一說起這個,溫荀言突然就想起一事來,心裏琢磨著,回去該要同夫人提一提了。


    一行官員正走著,忽然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諸位,我先走一步了。”


    說話的人是上官青雲,幾人抬頭一看,卻是工部的班房到了,溫荀言道:“上官大人慢走。”


    上官青雲頷首,轉身入了工部的大院,旁邊的龐清忽然道了一句:“等儲君一立,上官大人也該鬆一口氣了。”


    其餘幾人都笑了起來,唯有溫荀言沒有笑,他隱約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皇上近日的這番作態,完全不像是想要立儲的樣子。


    他就隻有一個皇子,為何不立?


    崇光帝究竟在想什麽?


    溫荀言想了一天也沒琢磨出什麽來,下了值回府,才進花廳便見自己的夫人坐在圈椅上,與溫停月一起吃茶果點心。


    溫停月見了他來,舉起手中的碟子,殷切道:“爹,嚐嚐這個,我今日新作的樣式。”


    溫荀言撿起一塊糕點吃了,覺得膩得慌,但他什麽也沒說,目光在廳裏掃了一圈,問道:“楚瑜呢?”


    溫夫人道:“他還未下值,老爺找他有事?”


    溫荀言嗯了一聲,頓了頓,又道:“與夫人說也是一樣的。”


    溫夫人好奇道:“什麽事?”


    溫荀言道:“夫人還記不記得,當初咱們與秦禦史約定的那樁親事?”


    溫夫人愣了一下,才道:“老爺的意思是說,楚瑜和長樂郡主的親事麽?”


    溫荀言點點頭,道:“我今日忽然想起了,大致算算,長樂郡主好像也有十六了,這事是不是……”


    溫夫人笑起來,道:“等老爺想起來,還不知要猴年馬月去了,我呀,一早就讓停月幫忙瞧著了,今年長樂郡主出宮遷府,我還讓楚瑜去送了喬遷禮。”


    溫荀言頓時放下了心,失笑歎道:“是我的疏忽,今年開春就忙著,竟一直沒想起來,還是夫人思慮周到。”


    溫夫人笑吟吟看向溫停月,道:“停月,近來你可與長樂郡主見了麵?”


    溫停月舉著半塊糕點,表情空白:“啊?”


    是、是見了麵沒錯,但是……


    但是事情走向早就偏了十萬八千裏了啊,她要如何對她的爹娘開口?


    她哥的媳婦老早就跑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二更。


    哈哈哈哈哈哈讓我先笑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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