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崇光帝氣得反手抓起硯台朝他砸過去,墨汁四濺,硯台砸在燕明卿的肩頭,發出一聲悶響,跌落在地,崇光帝猶不解氣,罵道:“你長到這麽大,做了什麽事情,哪一樁朕不是縱著你的,你如今倒是囂張到朕跟前來了!若不是因為你母後,朕早就、早就……”


    他咬牙切齒,然理智尚在,他到底是沒把後麵的話罵出來,燕明卿挨了罵,但麵孔仍舊是冷漠的,他長得不像崇光帝,反而像他的母後,孝嘉皇後容貌清麗精致,氣質溫柔,而燕明卿隻是模樣像了她,性格卻與之截然相反。


    照崇光帝的話來說,燕明卿像一塊玉,又冷又硬,看起來光滑,一摸卻處處都是棱角,稍不留神就能把人的手劃出口子來。


    然而燕明卿雖然脾氣差,卻是一塊璞玉,崇光帝自己從來不愛理政務,他是一個文人,有著文人們都有的毛病,那就是惜才之心,否則也不會花這麽多功夫和時間,去雕琢這一塊玉了。


    他甚至因為燕明卿,不得不每日去禦書房坐著,聽大臣們議論政事,他聽不進去那些枯燥的政務,卻希望燕明卿能學到一些。


    可燕明卿的病一直是他心頭梗著的刺,又如高懸的刀劍,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要掉下來。


    如今燕明卿說出這種話,無異於是在往他心裏戳刀子,好似這些年的所有精力都是通通白費了一般,他氣得渾身都要發抖了。


    憤怒到了極致處,崇光帝反而笑了,指著燕明卿罵道:“你若不想好了,盡管說,朕有一百種辦法教訓你!宮裏管不了你,朕看護國寺還缺幾個灑掃僧人,你去正好頂個缺!”


    燕明卿麵不改色地道:“那也好,好歹護國寺裏的掃地僧人,都是男的。”


    他抬起眼,不避不讓,全無懼色,崇光帝氣得抓起禦案上還未畫好的畫砸他,燕明卿退了一步,那張畫便落了地,展開來,未遮掩的地方露出了女子的裙裾,層層疊疊,如花一般綻放開來。


    他的目光落在那畫上,然後俯下|身去,伸手欲展平那張畫,崇光帝臉色一變,喝道:“住手!”


    燕明卿非但不住手,將那畫拎了起來,展開,不出所料,畫上是一張美人圖,女子巧笑倩兮,回眸時眉眼輕彎,她的眼角點綴著一顆細小的朱砂痣,那是這一幅畫上唯一的一點赤紅。


    崇光帝劈手奪下那畫,他清瘦的臉上有著震怒之意,嘴唇輕顫著,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沒有吐出來。


    燕明卿神色恢複了一貫的漠然,放下手,正視著崇光帝,道:“兒臣有一件事情,想稟告父皇。”


    崇光帝勉強平複了情緒,轉身將畫放在了禦案上,他的動作輕柔,頭也不回地道:“說罷。”


    燕明卿問道:“長樂在翠濃宮裏長大,父皇覺得,德妃待她如何?”


    崇光帝下意識道:“德妃與蘇……”


    話到這裏,他忽然頓了一下,改口道:“德妃是長樂的親姨母,當初秦禦史的冤案尚未昭雪時,還是她向朕苦苦求情,長樂才免了一難,後來長樂入翠濃宮這麽多年,長到如今,德妃對她自然是好的。”


    燕明卿冷笑,問道:“長樂在宮裏,父皇就從沒有去看過她嗎?”


    崇光帝沉默許久,他的目光投在那畫上,按在禦案上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低聲道:“朕不敢去。”


    “朕有愧於她。”


    作者有話要說:


    105章的評論我沒敢看,剛剛瞅了一眼,果然都開始罵了,捂心口。


    我這裏解釋一下吧,女主根本沒相信德妃的話啊,你們都沒有認真看嗎?


    她隻是在想德妃突然說這番話的目的而已!


    說女主對德妃沒有戒心的,德妃從頭到尾,沒有正麵對女主出過手,她甚至不知道德妃對她這麽大的恨意是來源於原身的母親,女主又沒開天眼,你們仔細想想,是不是所有的矛盾和衝突都是來自於燕懷幽?德妃做過的事情,不過是克扣她的賞賜,各種冷待而已。


    讀者是上帝視角,自然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能看到,可女主不是,燕明卿也不是,這裏的所有人都隻能看到他們能看到的東西,所有的算計也都有誤差。


    所以讀者能指著書裏的人物大罵他們是蠢貨,看不見反派的惡意,可他們並不知道劇情啊。


    女主隻是一個普通十五歲的少女,她的真實年齡甚至還未成年,既不是重生也不是快穿,沒有係統,很多事情她不知道,在我這裏是正常的。


    要是大家因為這個,就覺得女主太蠢,沒有智商,鬥不過反派,我也沒有辦法,我不能臨時給她加一個係統,也不能崩了她的人設。


    第107章


    “朕有愧於她。”


    崇光帝說完這一句,便沒再說話了,他背對著燕明卿,麵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茫然和痛苦,他愧對的,何止是一個秦雪衣?


    燕明卿道:“父皇錯了。”


    “朕錯了?”崇光帝喃喃道:“朕哪裏錯了?”


    燕明卿望著他清瘦的背影,常服上的蟠龍團花在燭光下顯得影影綽綽,他語氣平靜地道:“德妃對長樂並不好。”


    “怎麽會?”崇光帝猛地回過身來,眉頭皺起,道:“她是長樂唯一的親人。”


    燕明卿冷笑一聲,譏嘲道:“可長樂並不是她唯一的親人,父皇知道,德妃最恨的人是誰嗎?”


    “是誰?”崇光帝的手指又開始發顫了,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禦案,案上的那副畫依舊,美人熟悉的麵上含著幾分笑意,溫柔而靜美。


    燕明卿慢慢地道:“她此生最恨的人,當屬長樂的母親,蘇煙暝,也是父皇最愛的那個人。”


    崇光帝呼吸一滯,聲音有些不穩:“怎麽會?那她……”


    “她對長樂並不好,”燕明卿沒什麽情緒地道:“長樂在翠濃宮裏,過得還不如廊下掛著的那隻鸚鵡,父皇逢年過節的所有賞賜,長樂也從未拿到過一分一毫,德妃恨長樂,猶如在恨她的母親蘇煙暝。”


    崇光帝的嘴唇動了動:“怎麽會……”


    “父皇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燕明卿神色漠然道:“前些日子,兒臣提劍入了翠濃宮,父皇隻以為是兒臣犯了病麽?”


    崇光帝猛地抬眼看他,燕明卿回視他,不避不讓,淡淡道:“父皇錯了,德妃與燕懷幽常常欺辱長樂,就連她出宮遷府之後,也不願意放過她,甚至派了人潛伏在她府內暗算她,試圖將她賣入青樓,若非兒臣及時趕到,後果恐怕不堪設想,這些事情,父皇恐怕都不知道吧?”


    崇光帝滿臉不可置信,這些事他自然是不知道的,誰會與他說?燕明卿還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一查,其情況是否屬實。”


    崇光帝按住禦案的手,一點點緊握成拳,眼底浮現出怒氣,因為過於憤怒,他的呼吸一點點粗重起來,手背上的青筋都繃顯出來,他咬牙切齒道:“朕定會去查的。”


    燕明卿話鋒一轉,道:“不過兒臣今日來,想告訴父皇的,主要也不是這一樁事情。”


    崇光帝轉頭看他:“還有什麽事情?”


    燕明卿道:“父皇,當年秦禦史冤死獄中,他的妻子投水自盡,其中的真相,您不想知道嗎?”


    乍聞此言,崇光帝的眼睛倏然瞪大,他手下一個用力,隻聽嗤啦一點輕響,一不留神,那張美人圖便被揉皺了。


    他語帶震驚道:“什麽真相?”


    當初秦禦史受人陷害入獄,後死在獄中,他的妻子蘇煙暝也因此投水自盡,成了崇光帝一輩子的痛,可如今,有人告訴他,此事當年還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燕明卿沒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忽然道:“這回父皇應該相信兒臣沒有病了吧?”


    崇光帝愣了一下,才道:“若是因為長樂的關係,那……”


    燕明卿與秦雪衣關係好的事情,便是崇光帝也有所耳聞,若是因為德妃的算計,燕明卿一時氣不過做出衝動之事,也是情有可原,不能算是犯了病。


    他隻好歎道:“朕知道了。”


    燕明卿卻追問道:“既然兒臣沒有病,那兒臣的身份何時能恢複?”


    崇光帝猶豫道:“了覺大師說,要等你及冠之年,就是明年了。”


    也就是說還要一年,燕明卿如何能等?遂道:“父皇,兒臣等不了。”


    崇光帝瞪他:“如何就等不了?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你就差這一年?”


    ……


    秦雪衣走在宮道上,旁邊是小魚打著燈籠,她疑惑地問前麵引路的林白鹿道:“卿卿這麽晚讓我入宮來,有什麽事麽?”


    眼下都快到亥時了,若是放在往常,秦雪衣都要睡下了,可林白鹿剛剛來府中,說燕明卿讓她入宮一趟,她便立即過來了。


    林白鹿答道:“殿下也沒有說,不過郡主去了,大概就知道了。”


    他說得語焉不詳,神神秘秘,秦雪衣心中愈發好奇了,等到了一座宮殿前,林白鹿停下腳步,道:“郡主,到了。”


    秦雪衣抬起頭一看,吃驚道:“養心殿?”


    這不是崇光帝的住所麽?


    林白鹿含笑道:“是,殿下與皇上正在裏麵,請郡主進去吧。”


    值守的宮人恭敬地推開了殿門,秦雪衣雖然是一頭霧水,但還是舉步向前,才走了兩步,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該不會是卿卿把她們的事情告訴崇光帝了吧?


    她的腳步立刻頓住,秦雪衣的心驟然緊張起來,越想越是覺得忐忑,若真是如此,那崇光帝會如何做?


    殿內暖黃的燭光透出來,秦雪衣難得生出幾分無措之感,她的手指緊緊捏著袖角,站在殿門口,那值守的宮人疑惑看著她,以為她在等候通傳,便小聲提醒道:“郡主,皇上說了,您來了可以直接入內覲見,不必等候通稟。”


    於是秦雪衣更緊張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抱著必死的決心,硬著頭皮踏入了養心殿。


    她不是第一次來這裏,進殿之後一抬眼,就看見一到修長挺拔的身影站在禦案前,是燕明卿,正對他站著的是崇光帝,兩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一時間安靜無比。


    正在這時,崇光帝大概是注意到秦雪衣進殿來了,轉頭看過來,因為背著光,秦雪衣看不清楚他麵上的神色,但總覺得那是陰沉的,帶著隱約的怒氣。


    她的手心都開始出汗了,秦雪衣垂著頭,很是心虛,都沒敢直視他,小步走到崇光帝麵前,聽見他道:“長樂來了。”


    聲音緩而沉,秦雪衣總覺得那語氣裏壓抑著什麽,宛如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她心道,現在該怎麽做?


    看樣子,他似乎已經與卿卿爭執過了,畢竟這氣氛很明顯不怎麽輕鬆愉快,而此時的崇光帝也與秦雪衣印象中那個和善的中年帝王截然不同。


    秦雪衣行了禮,抬起眼悄悄用餘光去看燕明卿,他正微垂著眼,像是在想什麽事情,這神態落在秦雪衣手裏,倒仿佛方才挨了崇光帝的訓斥一般。


    她還發現燕明卿的肩上有一大片深色的墨痕,看起來有些狼狽,這令秦雪衣愈發忐忑不安,她開始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卿卿是不是跟她爹攤牌了?


    那她現在要怎麽做才行?


    她心裏有些緊張,聽崇光帝道:“起來吧。”


    秦雪衣站起身來,感覺到對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像是帶了幾分打量的意味,她心裏微微一緊,崇光帝道:“長樂是剛剛才入宮的麽?”


    因為心虛的緣故,聽他說話秦雪衣總覺得壓力有些大,低聲道:“回皇上,是。”


    崇光帝應了一聲,視線仍舊長久地落在她身上,秦雪衣額上的汗都要下來了,好在旁邊的燕明卿及時開口,道:“父皇,既然心兒已來了,有些話,就在這裏問吧。”


    秦雪衣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扭頭看他,在心裏狂喊,這就要攤牌了?她還沒準備好呢!


    再說了,怎麽能讓卿卿一個人挨訓?


    秦雪衣頓時心一橫,咬牙率先道:“皇上,此事不關卿卿的事,都是我先主動的。”


    燕明卿一愣,崇光帝也愣住了,他轉頭看了燕明卿,然後才道:“你——”


    然而秦雪衣此時是低著頭的,完美地錯過了他麵上的疑惑,燕明卿反應過來,眼中的驚詫立即轉為了笑意,他看著殿中央站著的少女,沒有開口阻攔,聽她語氣堅定而明晰地道:“是我先喜歡卿卿的,皇上若是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人好了。”


    她說完這句話,那顆忐忑不安的心莫名就鎮靜了下來,秦雪衣突然發現,說出來好像也沒有她想的那麽難。


    緊接著,她便聽見燕明卿聲音含笑地接口道:“不對,父皇,是兒臣先喜歡她的。”


    秦雪衣倏然抬頭看向他,卻撞入了那雙瀲灩的鳳目之中,笑意盎然,若三月陽春裏初初破凍的湖水,一如既往的溫柔入骨。


    然而下一刻,秦雪衣就看見了崇光帝滿臉的震驚之色,他不可思議地盯著兩人:“你們在說什麽?”


    這反應好像有點不太對,秦雪衣心裏剛剛起了疑惑,便被燕明卿打斷,道:“就像父皇剛剛聽見的,兒臣與心兒兩情相悅,希望父皇能夠成全。”


    崇光帝瞪著他,語氣裏隱含怒意道:“你……都告訴她了?”


    那架勢,大有燕明卿敢點頭,就抽飛他的架勢,這麽多年來,他聽從了覺大師的話,千叮嚀萬囑咐,時刻提醒著燕明卿,不許他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說給旁人,他竟然敢當成耳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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