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燕明卿將書合上,末了又道:“這書能先送給我看麽?改日給你送回來。”


    秦雪衣爽快道:“你拿去便是,我又不愛看,別白白浪費了。”


    燕明卿便將那幾本書摞在一處,準備讓人拿回宿寒宮,一雙鳳目微微眯起來,心裏不可避免地琢磨起這位溫太傅的用意來。


    給話本兒貼上正經書的封皮,然後拿來送人?他想做什麽?


    燕明卿越想越覺得這個溫太傅沒安什麽好心思,起初便總覺得他有些奇怪,如今果然。


    秦雪衣對於這一切一無所知,還在努力與燕明卿的頭發作鬥爭,紮了幾個小辮,又打開首飾盒子,拿出一支鳳蝶戲花金簪給他別上,取了些小珠花,左邊插幾支,右邊插幾支,然後退開一步,自覺十分滿意,拿過菱花銅鏡,獻寶似的遞過去:“卿卿,快看!”


    燕明卿打眼一看,差點沒變了臉色,滿頭珠翠,又是金又是銀的,好在他及時穩住了神情,但秦雪衣似有所覺,道:“卿卿不喜歡?”


    “沒有,”燕明卿看了鏡子裏的自己一眼,然後迅速移開了目光,麵不改色地違心誇讚道:“喜歡。”


    少年人情竇初開,心上人做什麽都是對的,都喜歡,隻要她開心便好。


    得到了燕明卿的認可,秦雪衣頓時又高興起來,道:“我再給你貼個花鈿吧。”


    燕明卿的臉扭曲了一瞬,艱難應道:“好。”


    第63章


    天氣又冷了好些日子之後,京師終於迎來了早春,街邊的禦柳不知何時漸漸吐露了嫩嫩的新芽,羞怯怯的,透著一點綠意,待那綠意漸漸蔓延開去,覆蓋了所有的樹枝,甚至悄悄開出了幾朵或粉或白的小花兒,新奇地打量著這座略顯古舊的京師皇城,深冬的蕭瑟感也已經遠去了。


    沒幾日,郡主府裏的桃花就都開了,燦爛如雲霞一般,枝頭春意熱鬧,引來蜂飛蝶舞,樹下還有一架秋千,身著妃色襖裙的少女站在老桃樹下,一腿高抬起,幾乎與上身平行,緊緊貼著樹幹,整個人成了筆直的一條線。


    秦雪衣一邊練劈叉,一邊拿著話本看,小魚端著茶來,她早已習慣了秦雪衣的舉動,如今見怪不怪,道:“郡主,茶來了。”


    秦雪衣放下話本,接過茶盞,卻見裏麵漂浮著幾朵粉紅的桃花,她驚奇道:“桃花也能泡茶喝?”


    小魚笑道:“是呢,桃花入茶,能悅澤人麵,不過卻不宜多喝,會腹瀉的。”


    聞言,秦雪衣笑了,道:“小魚如今懂得越來越多了。”


    小魚臉紅紅,道:“都是采夏姐姐教的。”


    正說著,采夏從外麵進來,道:“主子,門房收到了一份邀帖。”


    “邀帖?”秦雪衣愣了一下,道:“誰會給我邀帖?”


    采夏答道:“送帖子來的人,自稱是溫尚書府上的。”


    聞言,秦雪衣便接過那帖子,打開一看,是邀她花朝節一同去城郊踏青,落款是:停月。


    “溫停月,”她將這名字翻來覆去念了一遍,恍然大悟道:“想起來了,是溫太傅的妹妹,元夕節見過一次麵。”


    不過那會兒她正在跟燕若茗爭執,與對方並無交集,為何會突然來給她遞帖子?


    采夏問道:“主子,送帖子的人還在前廳候著,要如何回他?”


    秦雪衣想了想,當初她出宮遷府時,這個溫尚書就派了溫楚瑜來送過賀禮,交談之時,秦雪衣才得知,他們兩家從前是故交,溫尚書與她的父親是好友,隻是後來秦府獲罪,她入了皇宮,來往不便,情分就淡了些。


    如今溫停月特意遞了帖子來,顯然是有意重修舊好,秦雪衣倒也不好拒絕,便道:“就說,多謝溫小姐盛情相邀,到時候我定會如約前往。”


    采夏聽罷,果然依言去回了溫府的人。


    晚上燕明卿再來的時候,秦雪衣便把溫停月遞帖子的事情告訴了他,燕明卿頓了一下,道:“你想去?”


    秦雪衣正對著燭光看著手裏的玉石,用筆在上麵畫出細細的紋路,口中道:“去就去吧,聽說這時候城郊很漂亮,花兒都開了,出門走一走也好,老是悶著,人就該發黴了。”


    她說完,眼睛一亮,扔下筆湊過來道:“卿卿,你也去吧?我們還能放紙鳶呢。”


    即便她不說,燕明卿原本也是打算去的,待見秦雪衣如此,便故作矜持道:“我再想想。”


    秦雪衣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見他神色鬆動,連忙抱著他的手臂,使出了撒嬌絕技:“好卿卿,咱們一塊兒去,好不好?”


    她一撒嬌,燕明卿便有些受不了,撇開臉,略微收斂起唇邊的笑意,假作勉為其難答應道:“那好吧。”


    聲音裏還帶了幾分無奈之意,心裏卻想道,溫楚瑜才走,溫停月又來,他們溫府打的什麽主意?


    轉眼就到了二月二十五日,正是花朝節。


    郡主府。


    采夏進屋的時候,正好瞧見秦雪衣在給燕明卿貼花鈿,她頗是驚奇,悄悄地打量著,從前在宿寒宮裏,可沒有幾個宮人能近得了長公主殿下的身,除此之外,他對於花鈿釵環這種東西更是深痛惡絕,更別說要容忍有人拿這些在他身上擺弄了。


    大抵全天下隻有秦雪衣一個人,膽敢這樣做,還不怕被長公主殿下給扔出去的。


    所謂世間的萬事萬物,相生相克,可見是有道理的,老祖宗都說了,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秦雪衣的手很穩,徒手貼花鈿毫無問題,燕明卿光潔的額心便多了一抹殷紅之色,花鈿是秦雪衣特意挑選的,不是什麽繁複的樣式,僅僅隻有一點紅。


    不同於其他女子的嫵媚,那點花鈿貼在燕明卿的額間,竟讓他原本就稍顯淩厲的容貌愈發變得英氣起來,眉如墨畫,鳳目深邃,容貌如玉一般,叫秦雪衣看得呆了半天。


    這樣一來,那滿頭的金銀珠翠與盤起的發髻,都成了累贅之物。


    秦雪衣想了半天,又把之前梳了好半天的發髻都給拆散了,重新給梳了一個高發髻,看起來十分簡單,發間隻別了一支金釵,金釵是鶴銜梅花的樣式,垂下一粒殷紅的石榴籽珠滴,與他眉間的花鈿相呼應,甚是漂亮。


    又英氣又漂亮。


    秦雪衣打量著燕明卿,捧著臉,眼中露出癡癡之色:“卿卿真好看。”


    誠然被心上人如此誇獎是一件很愉悅的事情,便是燕明卿也沒能免俗,飄飄然了一回,看頭上的那支金釵也順眼了許多。


    待梳洗完畢,兩人用過早膳,婢女上了才沏好的茶,小魚從外麵進來,道:“郡主,溫小姐來了,就在前廳候著呢。”


    聞言,秦雪衣便道:“卿卿,我們走吧。”


    待到了前廳一看,溫停月果然在等候,她帶了兩名婢女,見了秦雪衣,便笑著站起身來,道:“見過郡主。”


    緊接著,她便看見了秦雪衣身後的燕明卿,愣了一下,才忙又行禮道:“見過長公主殿下。”


    燕明卿看了她一眼,目光微沉,卻什麽也沒有說,溫停月隻好不尷不尬地站在那裏,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位長公主殿下並不喜她。


    可她從未得罪過對方啊。


    好在秦雪衣及時地解救了她,道:“既然溫小姐來了,那我們就走吧。”


    溫停月微笑起來,道:“郡主可以叫我停月。”


    秦雪衣也不推辭,從善如流道:“那你叫我雪衣就好了。”


    溫停月果然叫了一聲,豈不知抬頭一看,長公主的臉色越發沉了,他模樣生得好看,這麽沉著臉,又顯得有些不可接近了,溫停月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這麽怵一個人,話到了嘴邊,愣是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然後她就看著那高不可攀的長公主,親自牽起長樂郡主的手,兩人一道上了馬車,長樂郡主一邊走,一邊還回頭衝她招手:“停月,怎麽不走?”


    溫停月這才回過神,連忙帶著貼身婢女跟了上去,等上了車,她忽然反應過來,原本她剛剛是想邀請長樂郡主一道乘車的,兩人也好說說話,與未來大嫂拉近拉近感情,豈料在長公主的威勢之下,她愣是沒敢說出口。


    傳聞說,長公主的脾氣不好,時常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看來果然是不假。


    卻說秦雪衣跟燕明卿擠在一個車裏,覺得他的情緒有些不對,打一上車開始,他就沒怎麽說過話,秦雪衣心中奇怪,問道:“卿卿,你怎麽不高興?”


    燕明卿自然不肯承認:“沒有。”


    秦雪衣便湊過去,盯著他的眼看,道:“別裝了,我都看出來了。”


    燕明卿這才轉過臉來,道:“你看出了什麽?”


    秦雪衣道:“說說,怎麽又不高興了?”


    說話的語氣,宛如在哄小孩子,燕明卿頓了一下,才慢慢道:“你與她的關係很好?”


    秦雪衣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道:“誰?”


    燕明卿道:“溫停月。”


    “沒有啊,”秦雪衣莫名其妙道:“我與她滿打滿算,統共隻見過兩次麵,何來關係好之說?”


    燕明卿的眉頭輕皺,道:“那你為何讓她直呼你的名字,還是如此……親密的字。”


    秦雪衣頓時醒悟過來,恍然道:“你是為著這事才不高興?”


    燕明卿立即否認:“沒有。”


    見他如此,秦雪衣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頓時輕笑起來,道:“難怪你這麽別別扭扭的,卻原來是為了這事兒。”


    她說著,便擠過來抱住燕明卿的腰,吃吃笑著撒嬌道:“怎麽會?我與卿卿天下第一好,絕不會被別人越過了去。”


    燕明卿斜睨她:“果真?”


    秦雪衣便舉起手來,似模似樣地道:“我發誓!從今往後——”


    沒等她說完,燕明卿便按下了她的手,矜持道:“發誓就不必了,你心裏記著就好。”


    見秦雪衣認真點了頭,他這才提起另一茬來,道:“溫停月既然叫你的名字,我該叫你什麽?”


    秦雪衣一呆,她倒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她明白燕明卿的意思,他想要一個更加親密的、不為人知的稱呼,以此來彰顯兩人之間不同與常人的友情。


    長公主性格中被隱藏的幼稚與固執,在這一刻徹底暴露出來,再無遮掩。


    秦雪衣想了許久,小聲道:“你叫我心兒吧。”


    說完,她便用力捏緊了手心,緊張地看著燕明卿,生怕他提出疑問,為什麽要這麽叫她。


    為什麽呢?


    因為,她本來就是秦心啊。


    然而,出乎秦雪衣意料之外的是,燕明卿並沒有發問,而是將這兩個字輕輕地念了一遍,然後看著她的眼睛,道:“心兒,麽麽噠。”


    秦雪衣沒成想他會突然這麽說,還愣了半天,燕明卿見她反應奇怪,眉頭輕輕皺起,道:“怎麽了?”


    秦雪衣倏然回神,竭力忍住自己的笑意,回答他:“卿卿,麽麽噠。”


    作者有話要說:  長公主開啟瘋狂吃醋技能。


    哈哈哈哈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雪衣曾經向長公主解釋過,麽麽噠是表示親密的含義。


    我特別想寫,長公主說麽麽噠,哈哈哈哈我這是什麽惡趣味。


    二更奉上,晚安!


    第64章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花朝節算得上是一個較為隆重的節日了,據聞花朝節本意是紀念百花的生日,又有個別稱叫花神節。


    到了這一日,不拘是各戶的姑娘家,亦或是公子少年,都紛紛結伴出來遊玩,踏青賞花,平日裏無人的郊外就變得很是熱鬧,路上到處都是車馬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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