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爾伯特誦讀完罪狀後,海因斯幾乎沒有停頓,輕描淡寫地認罪。“你的理由?”埃德蒙問道:“是因為無法違抗始祖的命令,受他指使才這樣做嗎。”“不是。隻是因為我對人類懷有仇恨,也對你們懷有恨意,博納塞拉。”這是海因斯的回答,他把手按向自己被黑布遮蔽的眼睛上,“我的血係能力無法自己控製,因此殿下讓我不要使用這雙眼睛,是我違抗他的命令,做下你們所知的這些事。”聽上去,海因斯像是準備擔下全部罪責,徹底撇開弗裏亞基諾背後指使的可能性。埃德蒙質問:“百裏宮的吸血鬼幾乎人人身上都有惡魔之眼的罪印,而罪印由始祖賜予,代表他們受到惡魔之眼的血係始祖弗裏亞基諾的庇護,你的意思是他們並非聽從始祖的指揮,而是被你召集起來的?”這聽上去就站不住腳。“殿下很久以前就不曾關注世俗之事了,他每天做的,就是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中。即使賜予祝福,也是出於同情那些顛沛流離的同胞,來者不拒。”海因斯說,“血係內部的事務都是由我代為負責,包括這次血族集會,也是我向他建議在帕托召開,因為這裏更方便對人類下手。”“帕托是不老淑女塞拉米亞斯的居留地,你們沒有事先知會她?”“殿下已經很久都不曾與塞拉米亞斯殿下來往,血族集會的事,的確是我的主張。”高大的吸血鬼語氣中帶著輕蔑的笑意,“我的主人會來到帕托隻是想來見見故人,而我則居心叵測,想向人類複仇。”“所以你想說,就連奧托克也是你背著你的主人藏起來然後殺死的。”“奧托克這件事,是我自己的問題。”一直沉默的銀發少年此時終於開口,他沒有為海因斯辯護,隻是在說明奧托克的死亡。“他死得遲了一些,真是抱歉。”埃德蒙的臉繃得緊緊的,“五百年前,克裏斯·奧托克沒有接受灰堡協定的公正審判,而是在那之前由始祖內部先行處理,那時,你們給予教會跟博納塞拉的處理結果是他已經被肅清,這又怎麽解釋?”“是我瞞著塞拉米亞斯跟拉爾修藏起了他,至於原因,因為我不想讓他死得那麽容易。”銀發少年臉上的表情一成不變,宛如一張微笑的麵具長在臉上,“他傷害了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那又是什麽令你選擇在這個時候殺死他。”“因為我發現海因斯在背地裏做的那些事,覺得自己責無旁貸,一定會被治罪。為防止等我走後奧托克無人看管,所以不得不殺死他,你覺得這個理由怎麽樣,博納塞拉?”弗裏亞基諾聳聳肩,“省省你的力氣吧,我的‘罪孽’足以令我被送往灰堡地下沉眠,若是仍有異議,歡迎你去灰堡讓教宗主持第二次審判,埃德蒙。”弗裏亞基諾摘幹跟其他始祖的關係,但也同樣事不關己地撇清了自己跟這一係列危機的關聯,他表麵上的罪責充其量隻是沒有看管好自己的眷族,獵人沒有證據證明弗裏亞基諾直接參與。在獵人一方的沉默中,天使教會的阿爾伯特跟喬瑟夫也同樣默不作聲,他們也許很想發表不滿的言論,可是出於規則,教會扮演的角色是一個見證者,他們不能存在主觀臆斷。這些吸血鬼不值得同情,他們對待人命與毀滅漠然到令人發指。“吸血鬼,你的仇怨大到要葬送密督因嗎。”埃德蒙·博納塞拉指代模糊,他真正想要發問的對象是坐著的那一個,但是他們也很清楚,在這個場合之中,回答的隻會是海因斯。“原因你們心裏清楚,博納塞拉。”海因斯搖搖頭,略微上前,“我要恭喜你們在悲劇發生前阻止了它,哦對,還有‘熱心市民’的幫助。帕托流入的吸血鬼事先被你們覺察就罷了,薩利維亞杳無人跡的下水道都能讓獵人發現蹊蹺,我該說是你們運氣太好麽?”他攤開手,笑著說:“罪惡的獵人之城薩利維亞現在本該成為一個死都,古老的城邦帕托也應陷入火海,真是遺憾啊。”“你……”阿爾伯特雙手顫抖,卻在衝上去前被身後的喬瑟夫攔住,隨即,見習灰堡騎士代替自己的上級高聲宣布,“判決的結果想必顯而易見。”博納塞拉沒有發出異議,吸血鬼也沒有。海因斯微微一笑,伸手扯下自己眼睛上的黑布,沒有理會神職人員霎時的提防,轉身看向自己後方的銀發少年,單膝跪地。他的眼睛是深邃的藍,令人聯想到深海。“感謝您給我第二次生命,殿下。祝願您得償所願。”他想到自己的結局,看到自己的死亡,不曾掙紮。弗裏亞基諾看著他的眼睛,什麽都沒有說,也不知他現在內心是否有所觸動。拔劍出鞘的聲音,輕而緩慢的腳步,吸血鬼的死神正在降臨。海因斯試圖像人類那般呼吸,他深深呼出一口氣,發出放鬆的鼻音,喃喃道:“願天使……製裁真正有罪的……”在他說出完整的話之前,銀色劍鋒裹挾著尖銳的風,砍下了他的頭顱。在這個瞬間,弗林特下意識地蓋住何塞的眼睛,後者挺直的脊背抖了一下,沒有阻止弗林特把最後的畫麵遮蔽。越過吸血鬼歪倒的身體,埃德蒙得以與弗裏亞基諾對視,後者沒有多看他一眼,目光追隨海因斯定格的臉漸漸被粘稠的血液模糊。天頂的光此時傾斜而下,在影壁前形成一個耀眼的光圈,將它吸血鬼的身軀籠罩,一點點蠶食這個流逝殆盡的生命。他很快會化為枯骨,化為灰燼,而沐浴著陽光的永遠是受天使庇佑的教會與獵人,在那之中,在世人眼中,那裏沒有吸血鬼的位置。而當聖堂中的所有人專注於吸血鬼是否已經徹底死去,弗裏亞基諾卻悄然抬頭,看向階梯之上有著鏤空木窗的告解室。弗林特意識到對方正在看的就是自己。而後,他辨認出銀發少年的口型,和眼中閃過的瘋狂笑意,在他心裏形成一句包含惡意的話語、亦或是詛咒。這個吸血鬼在說:他不屬於你。當真正的絕望降臨,你隻會成為可悲的棄子,在仇恨中選擇毀滅。弗林特隻是冷眼看待吸血鬼的挑釁,他根本沒有去在意它。海因斯的頭顱和身軀化為細碎的骨塵,他們說這是天使為了懲治負罪的異端而降下的審判之光。弗林特放下自己的手,輕輕擁著何塞微微顫抖的身體,對他說:“我們需要趕在他們之前離開這裏,不然的話……”“我知道,我……我們離開。”何塞像沉浸在剛剛的場景中還沒回神,任由弗林特把他拉出告解室。第七十四章 何塞緊盯弗林特牽著自己的那隻手,由著對方穿過街道的人群,引領自己遠離身後的大教堂。灰堡協定的審判,親眼所見與聽人訴說的感覺截然不同,他心裏突然做出了一個模糊的假設,關於仇恨。古老的血族從未忘卻過去,他們被排除在兩千年前拯救密督因的行列,退回黑暗之中看著成為勝利者的人類譜寫扭曲的曆史,散布虛假的信仰。他們背負著罪孽與惡魔之名,忍受一再失去卻不甘心如此結束的痛苦,最終,這些吸血鬼中的一部分選擇向這片土地和生活在其上的人類複仇。他們連自己的生命都不看重,自然視他人的生命於無物。這是錯誤的,毋庸置疑。無論在何種時候,把殺戮之手伸向無辜者都是徹頭徹尾的懦夫行徑,可是由教會與獵人控製著密督因,讓吸血鬼做出的貢獻永遠無法被正名,就是正確的嗎。這是一個泥潭,所有人已經深陷在泥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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