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拉德仍在循循善誘,“怕什麽,他現在動不了。而且你沒聽過那句話嗎,獵人可不能跟人類動手,他們可是人類的守護神,哈哈哈。”人群更是陷入比先前寂靜百倍的境地,因為太安靜了,他們每個人除了自己的呼吸以外都清清楚楚聽到威拉德的話,這些人之中有的將目光轉向依然側對他們、呈現保護姿態麵對吸血鬼的弗林特,有的則已經不抱希望,低垂著頭顱縮在人堆中小聲祈禱,等待死亡降臨。從威拉德來到狩獵場也不過隻過去了幾分鍾,弗林特·博納塞拉的臉上血色盡褪,在受難體質的詛咒下他聽不清什麽人在說什麽,僅能看到的血色人影屬於遲遲未動的吸血鬼。——他們在等什麽。無法判斷後果就出手會給身後的人類帶來滅頂之災,保不準吸血鬼會先拿平民開刀而最後對他動手,為了避免它,弗林特唯有成為靶子,盡可能讓吸血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隻要熬過詛咒發作的時間……死一般寂靜的人群裏突然高聲傳來帶著哭腔的嗓音,是那個告訴弗林特何塞行蹤的園丁少年。他雙手合十,淚流滿麵,聲音發顫地高叫:“天使會庇護我們!有著神賜容顏的獵人就是證明,我們怎麽可能傷害神的使者!”“我討厭有人在我麵前提到神。”威拉德不高興地撇下嘴角,揚起下巴示意身邊的同伴,被無聲囑咐的吸血鬼快步上前,在所有人做出反應前將高聲祈禱的園丁拖出人群,一隻手卡住他的脖頸把他提了起來。少年的尖叫喚起弗林特的注意力,他猛地抬首,忍痛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移動,將視野中僅存的紅影作為目標,然而身體的滯澀和鈍感這時化為惡意十足的劣勢,在弗林特拔槍扣動扳機時一並顯現,他沒法瞄準,他不知道自己的敵人身在何處,有沒有把人類當成靶子。“砰!”最終子彈擦過吸血鬼的小腿釘進牆裏,弗林特將轉輪撥到銀鋼子彈所在的彈匣,還是依靠經驗擊中了吸血鬼。可這回他的運氣消耗殆盡,提著少年的是個高位血族,銀鋼也沒能留在他體內造成毒性,吸血鬼男人惱羞成怒,將快要斷氣的園丁甩到地上盯著他,“殺了獵人!”沒能聽到吸血鬼在說什麽的弗林特用刀鞘支撐自己的膝蓋,俯身想把落單少年扔回人群。——哧!“!”痛感後一步反饋至大腦,陡生的異變中倒在地上的園丁少年雙手高舉,一截短匕刺進弗林特的肩胛骨,如果不是獵人下意識躲閃,這柄被他給予人們防身的利刃現在已經刺進了他自己的心髒。隨著人群的驚呼,匕首卡進骨縫,以少年的力氣沒辦法輕易抽出,痛疼喚起弗林特混亂的神智,他狠咬自己的舌尖嚐到更大的痛苦和腥甜,喘息著掰開被催眠的少年的手腕,將他甩向卡德所在的位置。人們立刻七手八腳把少年按住。見弗林特緊繃地拔出肩胛的匕首,看完一出富有創造性鬧劇的威拉德接著高揚嗓音,“我給過你們機會了,這孩子做得就不錯,他能離開這裏。手腳可是有限的,再不抓緊時間可就沒機會了。”“閉嘴!你這個惡魔!”卡德怒不可遏,他知道吸血鬼有種邪惡的能力能讓人幹出違心的事,吸血鬼不僅要讓他們承受恐懼,還要忍受心靈的煎熬。但不是所有人都跟卡德抱持著同樣的想法。“我們不是殺人……”“他不會死的,看看他的臉,隻要不死就……”“我、我不能死!我家裏還有、……!”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他們中有一些拿著獵人給予的武器,還有些手裏隻有木棒,他們每一個人都在跟自己的良知博弈。“呸!”卡德大吼,急切地站起身,身上再沒有最開始恐慌的影子,“他沒有丟下我們!這幫吸血鬼就是一坨狗屎,他們的話就是在放屁!為了自己的命出賣救了我們的人,你們不會良心不安嗎!”“……”“……”也許是服從了道理,也許是良心發現,也許是頭腦冷靜下來,大部分人都被卡德吼得沒了聲音,他們手上的武器也慢慢放下了。這不是吸血鬼們想要看到的一幕。弗林特注意到有一道紅影掠向一個站起來的男人時,隻來得及將聖詠換到自己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試圖阻隔吸血鬼的殺意。可是這一次他沒能成功。卡德隻見自己眼前滲出血光,徒勞地張張嘴巴,再也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失去力氣倒地。他的喉嚨被割開了,血灑在他身邊的人類的臉上,灑在前來下殺手的吸血鬼臉上,灑在沒能趕到的弗林特臉上。人們抱頭發抖,吸血鬼瘋狂地笑著舔舔自己嘴邊的血,被緊隨而來的聖詠戳進後腦,笑容凝固。可這樣換不回一個生命的消逝。弗林特接住卡德倒下的身軀,而這個中年人的目光已經慢慢失去神采。“對不起啊……”卡德的聲音隻剩下口型,弗林特聽不見,就算聽見了他也不知道這句對不起是因為什麽事在向他道歉。是為人們想要活下去而進行了可恥的選擇嗎,是為拖累了他嗎?死亡到來得很快,沒有丁點喘息的空間,而獵人確實沒能護住所有人,他沒有完成他的承諾。弗林特咳出一口血,仍然沒能擺脫詛咒帶來的痛苦。死亡同樣是痛苦的,這種事情沒辦法感同身受。天旋地轉之中,弗林特緩慢地站起身體,仍然把毫無防備的後背留給人類,麵對著狩獵場中剩下的、以及仍在高台上觀戰的吸血鬼。弗林特的左臂已經流滿鮮血,他手指冰涼,連屈指都能聽到清脆的哢哢聲。詛咒燒灼他每一條神經,影響他的判斷力和感知,呼入的空氣像填滿了毒素,他走過的每一步都如同腳下布滿泥淖,千錘百煉的身軀和賴以生存的技藝都失去原本的成色,他現在每動一下都是對自己的苛求。他為什麽會這麽痛苦?又為什麽要讓他人來增加他的痛苦?沒有人是天生就習慣於忍受這些的。【我可以幫你……】一直默不作聲的聖詠這時在他心底發出異樣的聲音,這聲音仿佛形成實體,滲入骨髓。而弗林特的思緒也純粹得一眼能看到底,他的願望簡單到不需要去費心猜測。“祈禱吧。”他的聲音像悠揚的夜風,而在獵人對麵,聽到他話語的吸血鬼們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