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瑞德道了別, 在宋君臨頗為紳士地替她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以後, 謝靈境垂了在酒精作用下, 稍稍有點沉重起來的腦袋, 鑽進了車裏。


    看得出她眼中已經彌漫出朦朧醉意,可當宋君臨上了車,係好安全帶後,一轉頭,就看見她正抓著手機,一臉嚴肅地盯了屏幕,兩手大拇指敲擊著虛擬鍵盤區,神態與方才, 判若兩人。


    如果他知道, 謝靈境曾在和朋友們半夜喝酒之後,還能撐著回來寫完一萬字的論文, 大概,就不會像現在這般意外了。


    “工作?”他發動車子後,問。


    謝靈境頭也不抬,隻“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那, 要回去醫院嗎?”他遲疑著問道。


    總算是聽出了他話裏的一絲糾結,謝靈境終於肯轉頭望向了他,注視了他不自在躲開的視線,不由得嘴角上揚:“那倒不用。”


    “那就去我家。”他飛快地接話,生怕她會反悔似的。


    謝靈境合上了手機屏幕,望著車窗外漸漸後退的喬木,冬日陽光毫無遮攔地穿過稀疏的枝條,落在她麵上,隔著玻璃,也能感受到一絲暖意。


    暖洋洋的,正適合閉目養神。


    車到路口紅燈,宋君臨轉頭,就見她闔閉雙目,仿佛是睡著了。他想了一想,伸長了手,將空調溫度,再調高了一點。


    這個人啊,他無聲歎息,視線停留在了她的眉間,那裏,微微蹙起,擰出小小的溝壑。真是就連睡覺,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安生。


    他這樣想著,右手不由自主地,撫去了她的眉眼。


    謝靈境其實沒睡。


    當他那副寬厚的手掌遮擋住她眼前的光亮時,她很容易就察覺到了。借著一點紹興酒的後勁,她雙手一抬,就抓住了他溫暖的手掌。


    “我沒睡,”她掙了眼,望著他溫柔地笑,“我隻是在思考問題而已。”她說著,捏了捏他的掌心,輕柔如同羽毛。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陽光照在她臉上,讓此刻的謝靈境看起來,靜美得如同一幅畫,格外讓人想要去親吻她。


    宋君臨於是不失時機地,從她柔軟的雙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來,順勢撫上她的臉,探身過去。


    “嘀——”


    是來自後方的車喇叭,交通信號燈綠了。


    看著他瞬間呆掉的一張臉,謝靈境憋了笑,眼睛卻依舊彎成了兩道月牙。


    然而下一秒,就隻覺得唇上一陣溫熱,柔軟的觸感稍縱即逝,飛快得仿佛是她的錯覺。


    等她終於反應過來,眼前的人,已經沒事人一般,隻目視前方,專心開車了。


    她放棄了要去與他爭辯的機會,在座位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再次閉上了眼。這次,她是真打算要好好閉目養神了。


    應該是在進醫學院以後養成的習慣,比如期末突擊備考,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謝靈境會試著分成四段,六個小時一個循環:睡兩小時,起來看書四小時,至於吃飯喝水如廁,都在空隙時間裏夾雜著進行。


    及至進了醫院實習,睡眠對她來說,更是匆匆一麵的老朋友,但凡有點時間,都拿來同這位老朋友會麵了。


    因而時至今日,她早已徹底地掌握了,該如何快速地進入深度睡眠,再如何迅速地清醒過來。


    這也是要成為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所必修的課程之一。


    驟然醒來,視野內一片昏暗,兩秒鍾後,謝靈境的視線,才漸漸適應了這片暗色。左側一點白光,來自宋君臨手中的手機。


    “醒了?”察覺到她的動靜,宋君臨關了屏幕。


    謝靈境看了眼手表,已是下午三點。


    “到了怎麽不叫醒我?”她環顧著四周,偌大的空間內,停了兩三輛高級轎車,她推測,他們大約是在宋君臨家的車庫裏。


    “不急。”他說,見了她麵頰上散落著的一縷頭發,於是伸了手過去,將那絲柔軟,繞去她耳後。


    因著他的動作,謝靈境看回了他,又聽見他磁性的嗓音,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格外動聽:“我知道,對你們外科醫生來說,能睡個安穩覺,有多麽不容易。”


    “噢——”謝靈境憐愛地看了他,抬手抓上了他的手掌,麵頰蹭了蹭他溫熱的掌心,順勢吻在了清晰的紋路上,“你可真是我的貼心人兒。”她笑道。


    不曾想自己會被她如此反撩,榮升“貼心人兒”的宋君臨,似乎不是很喜歡這個稱號,貼著她麵頰的手,隻需稍稍往後一探,就箍住了她的後腦勺,叫她無處可逃。


    在宋君臨探身覆過來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謝靈境腦子裏冒出個念頭:憑她現在的胳膊力氣,未必就不能給他按回去。可是……


    因為愛他,所以容許他此刻的得寸進尺。


    因為愛他……


    她猛地睜開了眼,這下手上力氣再沒留情,毫不猶豫地,就給他推開了去。


    “怎麽了突然?”沒搞清楚狀況的宋君臨,全然無辜。


    隻不過幾秒鍾的時間,謝靈境的腦海裏,卻仿佛倒映過一部超長的電影。畫麵定格在藍天碧水間之時,她聽見了宋君臨的第二次關切。


    這一次,她沒再猶豫,解開了安全帶,主動迎上了他。


    被推回了駕駛座上,尚處震驚之餘的宋君臨,看著謝靈境身姿敏捷地攀越到了自己的腿上。隻不過她怕是低估了這車內的高度,猛不丁地抬頭時,恰好撞上了車頂……


    車內裝飾柔軟,大約是不痛的,隻不過,稍顯丟臉罷了。宋君臨很沒給麵子地,笑出了聲。


    “你還笑?”謝靈境一手捂了腦袋,一手去捏了他的臉,同時俯身下去,用接吻來封印了他的失笑。


    這一次宋君臨沒有料到,在他的主場,主導者卻不是他。


    “你跟柳東成,現在是朋友了?”放倒的座椅上,宋君臨一手撐了腦袋,一手拂開因汗濕,而粘在謝靈境額頭上的幾縷頭發。


    這回輪到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麽回事?”她笑著,從他胸膛上撐起了上半身,居高臨下地望了他,“剛做完,你就跟我提一個男人的名字?就算要提,也該是我來說吧?又或者,”她眼中狡黠,“你同他……”她的食指順了他胸膛的肌理,一路往下。


    “別胡說!”宋君臨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指,送至唇邊親吻。


    “我是不是同誌,你還不清楚嗎?”他說著,臨時發難,一個側身,就將兩人調轉了天地。“畢竟連兒子都生了。”他的腦袋埋在了她的頸側,帶笑的聲音自耳後傳來,氣息噴灑在肌膚上,癢癢的。


    謝靈境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她望了自己先前才拿頭撞過的車頂,笑:“那又能證明什麽?這年頭騙婚騙子宮的人,可不少。”


    她這話,使得再度蠢蠢欲動的宋君臨,瞬間一頓,繼而悶悶笑出了聲。


    笑完,他支起上身,凝神看了她,她倒也不怵,一雙眸子平靜似水,大方迎上他的視線。


    “你倒是入鄉隨俗得快。”他玩笑。


    她神色得意,抬手戳了他的肩:“你可別忘了,這‘鄉’,我也可是呆了有十來年的呢。”


    他還是敗下陣來,隻得輕咳一聲,道:“別說我不是,假如是,我,也犯不著‘騙’吧。”


    謝靈境眯了眼,皮笑肉不笑:“是,您宋總要錢有錢,要皮相有皮相,就算知道您是gay,也照樣會有大把的女人,撲上來要給您生猴子,隻為掙一個‘宋太太’的名號。”


    她說著賭氣,幹脆推開了他,摟了他的襯衫在胸前,探身去勾自己被扔在一側的衣裳。


    宋君臨當即意識到說錯了話,這種時候,如何能任由她去穿衣離開?唯有重新攬了她入懷,鄭重道歉:“是我不對,一時得意,便忘了‘尊重’兩個字該怎麽寫了。”


    她猶自意難平,冷笑:“這也不能怪你,多少人心裏都是這麽想的,隻是不敢明著說出來罷了。隻不過,”她轉了頭,伸手摸了他棱角分明的臉,“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像你這樣,知錯就改。”


    宋君臨笑:“既然孺子可教,謝老師是否該給獎勵了?”他捏了捏謝靈境的手。


    謝靈境毫不猶豫地,捧了他的臉,就是一聲響亮的啵兒。


    “禮尚往來,我也有樣東西要送你。”他笑得一臉滿足。


    謝靈境擰了眉,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就看他湊近自己耳邊,輕輕地笑:“不如,我送你個‘宋太太’的名號,如何?”


    第40章


    謝靈境一時有些發愣,雖說“宋太太”這話, 是她起的頭, 可這一個吻,便換來了“宋太太”,好像, 還挺劃得來?


    “我不要。”她最終還是掙脫了宋君臨的懷抱, 穿上了自己的襯衫。一麵係著扣子, 一麵望了他鄭重道:“在成為宋太太之前, 我得先成為謝醫生。”


    她的半是答應,卻又半是拒絕,全在宋君臨意料之中。若是她如同一般人那樣,欣喜若狂地當即就答應了,那他才是應該要好好考慮一下了。


    人的一生,有很多東西都會改變,相應的,也有一些東西, 永遠都不會有變化。


    “你已經是謝醫生了。”他點明了事實。


    謝靈境搖頭:“我得是優秀的謝醫生。”


    能幹者, 永不止步於當前。


    重新整理好衣著妝發,已於一小時前停車進來庫裏的宋君臨, 終於能請下他的貴客,漫步進入客廳。


    在寬敞能夠打羽毛球的客廳裏,謝靈境見到了一位久違的故人。


    “劉叔。”她親切地喊道。


    不防她還能叫得出自己,劉叔當下欣慰:“謝小姐。”


    時隔幾年,宋君臨還在嫉妒, 那一年的夏日草坪上,他二人相談甚歡的一幕。此刻正好報複:“劉叔,今晚謝小姐在家裏用晚飯,叫廚房多做幾樣菜。”


    劉叔笑著答應,還未開口問,謝小姐這幾年可有什麽新口味,又聽這位宋先生吩咐道:“還有,去下幼兒園,接蘇菲墨非姐弟過來。”


    謝靈境本覺不妥,正要開口阻止,卻被劉叔打斷:“放心吧謝小姐,”他笑道,笑意滲進褶子裏,“我知道幼兒園在哪兒。”


    目送了劉叔離去,謝靈境方才回過神來:“你們……”她的視線在宋君臨和劉叔的背影間徘徊。


    “怎麽,莉茲沒同你說嗎?”宋君臨走去小吧台前,替她倒了杯溫水,遞了過來,“蘇菲和墨非就讀的地方,是我們公司開設的托兒所與幼兒園。”


    “哈?”謝靈境這才算是明白了,一時失笑,“我就說,她哪能那麽容易,就找到能給不滿三歲孩子托班的地方,原來是找了你,假公濟私。”


    宋君臨胳膊肘撐了小吧台,英俊的麵龐送去她眼前,嘴角一揚,便是標準的微笑:“原本隻對公司內部員工的子女開放,不過,”笑意染上些狡黠,“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了,也不算是違反公司條例了。”


    謝靈境堆起了滿臉的假笑,隻用一根手指頭,就戳開了他的臉,離自己一臂遠:“我的孩子,就隻是我的孩子。”


    “那好吧,”他從善如流地改口,“但你不能阻止,我也去愛他們。”


    謝靈境一手撐了臉:“那就要看,你怎麽愛了。”


    很快地,謝靈境便見識到了,宋君臨疼愛他們的方式,是有多麽簡單而直接。


    這樣冷的天,兩個小家夥要喝冰可樂,他給;晚餐桌上,小家夥們不愛吃的蔬菜,他遠遠拿開;蘇菲不經意提起班上同學好看的水晶發卡,他立馬就叫劉叔去買;謝墨非小朋友有樣學樣,誇起才認識的小夥伴有超級酷炫的switch,於是……


    相比之下,謝靈境突然就成了唱白臉的那個人了。


    她有點心累。


    趕在兩個小家夥說出“迪士尼樂園”之前,她偷偷給宋君臨發了條微信:愛,不等於溺愛……


    消息發送,她便咬了筷子,看對麵宋君臨在垂首查看手機的時候,微微挑了下眉。


    十秒鍾後,她的手機振動了一下,亮起的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沒事,我溺愛得起。


    “……”這是重點嗎?謝靈境的一顆心,瞬間更累了。


    盡管宋君臨再三明示暗示,他家裏的臥室,平均算下來,一個人可霸占兩三間。但謝靈境還是堅持,要回去她那套相比較而言的“小居室”。


    在某些事情上,她可稱得上是固執到鑽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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