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方才靠於床頭之人,此刻正圓睜著發紅雙目,滿眼迷離直直抓著我的衣角不放。我見他胸口起伏綿長,眼神散亂,便曉得這大約是飲酒微醉而致,心道他借酒消愁,愁意更愁,隻得他按回枕頭,可他就如同鬆手我便要即刻灰飛煙滅一般,死死捉住也不鬆開半分。我見他這半醉半醒最是難受,於是伸手掖他被褥,哪曉得他一把扯住我,突然落下淚來:“怕是熬不過去了!熬不過去了!”我知他此刻醉酒正說些胡話,以為自己氣數將盡。想到這裏,我不知為何,竟一時難過的如燒紅的鐵烙萬般燙過,撕扯疼痛不能更甚。我按他回床頭,他扯著我衣袖一個勁的又顫又抖,隻那麽一盞茶的功夫,他一直喋喋不休些醉話,甚麽綿綿長恨,甚麽倒不如一頭碰死。我心中此刻千萬般滋味,可憐他到了極點,忍不住附和他那些醉話道:“你不會有事!決計不會有事!大仇未報,老天爺哪能就此放你下去?古有勾踐臥薪嚐膽,又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再困難之事都有回旋之餘地,你這般通透之人,怎麽就不明白這個道理?”他聞言渾身一直滯,望向我這一眼淒楚到了極點,突然,他猛地一把抓住我手腕狂搖不止,潸然淚下道:“若言,若言,我合該挨個千刀萬剮,也對他不住……”我被他扯得生疼,又聽他口中喊著“若言”二字,隻覺淒涼。他終是拉扯半響稍微安定下來,靠上枕頭,眼神卻越發迷離起來。燈火搖曳,窗前光影攢攢。他睜著迷離雙眼,目光空洞,那喃喃醉語若東流之水,淒涼悲傷到了極致,突然,他渾身一震,竟生生嘔出一口血來!我如遭雷轟,手忙腳亂上前扶住,他躺在床頭,一張煞白嘴唇微微張合,眼中活色漸漸黯然下去,此刻或比那垂死之人更甚,我湊耳過去,隻聽得幾句喃喃之語竟如死灰:“愛悠悠,恨悠悠,借酒問心,皆是愧與仇,可如今都不能夠……”我閉上眼,隻覺此刻萬般滋味,心道這言中之意我哪能不明了?他命運不濟,恨也罷愛也罷,都是那折磨人的東西,他愧對何人?仇自何處?我又怎能不知道?“吸功掌”後勁散去,又這酒勁一衝,倒使他吐出淤血沉沉暈厥過去,不再折磨自己。我推門離開,恰巧蘇若言端著熬好的湯藥回來,我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竟開言譏諷道:“大半夜的作哪門子殷勤?你若不管不顧倒不如我來,這小店隻想著做生意,也不看這人到底能不能飲酒,那半壇子酒下去豈不是要他性命?你如今還端個湯藥過來做什麽?若真為亦之著想,便是日夜不休,也要拎了那白眉一笑過來給他看診!”白眉一笑乃在雲霄山上,這山高水長,哪裏又能求他助我們一臂之力?氣話氣話,我心中不痛快罷了!蘇若言聞言愣在遠處,動也不動,我踩著極快步伐離去,再不回頭。自那之後我同蘇若言便一句話也無,數日過後,隻得從喬白口中探知溫亦之情況。聽說他近幾日越發好轉,可以下地走路,看來運功療傷十分湊效。隻是天有不測風雲。這日,我終於忍耐不住,哪怕是再瞧見他那般醉生夢死的之態,也要看他一看。說也奇怪,今日夜裏,他們竟不同往常般早些歇息,眼下三更,房內依然燈火通明。我過去貼門縫一看,心裏一聲咯噔,這一看不得了!隻見蘇若言一臉怔然坐在床頭,翻看自己內袍的那個別致口袋,裏頭空空如也。這口袋我怎能不知?竟是他裝藏映雪殘篇的地方半分也不假!我忙推門而入,他愕然抬頭,我們二人對視半響,他神色在此刻瞬息變換,終於掙紮萬分,幾乎難以啟齒:“亦之不見了……映雪殘篇也……”不可能……我如若掉入冰窖,心裏直打急鼓,眼睜睜盯著蘇若言那張紅唇,生怕他說全了這幾個字。但事與願違。“亦之……似是取走了我身上的映雪殘篇……”他喃喃,我僵在原地,不信,我不信。他起身四處翻看,被褥、包袱東倒西歪,卻無映雪殘篇半分影子。我怔在原處半響,實在難以置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隻得拿手捉住他臂彎,呆呆道:“你說什麽?”他突然暴躁難抑,低吼道:“亦之不見了!我的映雪殘篇也不見了!”我隻覺腦中一聲轟隆巨響,如遭雷霆,登時渾身上下猶如掉入臘月綿綿深雪,冰冷得叫人膽戰心驚。第47章 不對,不對!我狼奔到客棧馬棚,不禁愣在原地。不在,溫亦之的那匹白馬已不在了……我望著眼前光景,心中忽覺空蕩蕩了無所掛,不知是何滋味。映雪心經,當真那麽重要麽……?蘇若言不知何時跟來,在身後道:“夜路難尋駿馬懼。想來他不會跑得太遠,你我二人兵分兩路仔尋找,定能追上他。”我恍然,立即翻身上馬,他張嘴還要向我交代什麽,我來不及聽,便甩鞭朝城西那條小路狂奔而去……繞過蜿蜒蹊徑,由明入暗,抄溫亦之最可能逃跑的方向奔去,若沒記錯,那接下來的這條路,便將通向此處附近最幽靜的一個峽穀之地,那一處地勢跌宕起伏,乃有懸崖絕壁之凶險,不過他大約也不會抄此道逃脫,但不管怎樣,我都要找他一找。果不其然,路段漸高,由暗入明後一座極葩地勢映入眼簾。我道此處雖極為凶險,但也還可勉強前行,哪知走了一半,身下馬兒突然緩下蹄子,一陣陰風吹過,我忽地發覺四周安靜得出奇,怕是連個鬼影也看不到。又一陣風過,我心膽莫名懸了起來,隻覺越往前走,四周越暗,於是點燃火把,把周圍照亮。馬蹄一點一點往前進發。突然,身下馬兒陡然一昂,我渾身一仰,一個不穩,險些摔了下去。我頓覺不對,一個翻身落下馬背,唰地抽出佩劍,立在原處厲聲道:“何人?!莫要裝神弄鬼,快快出來現身!!”微風過,地上突然沙沙作響,我大驚,拿火把一看,原是幾片落葉拂過。這時,我目光陡然一滯不遠處的峽穀之處,竟生生顯出一個斷崖!仔細一看,那斷崖竟顫悠悠銜著一束盤根錯節的繩索,引向前方不知何處。此時,月明星稀,月光透過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