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走時便有交代,若是秦家小姐有求,必然要盡力幫上一幫。”


    “您能做的了主麽,這事情可非同小可。”


    管家立刻搖了搖頭,“秦小姐誤會了,我隻負責傳個話,王爺說了若是涉及小王爺文彥舜,希望姑娘知道的一個字也別多說,把話藏在心裏。”


    “這是何意?”


    “小王爺能不能平安回來,便看秦小姐這嘴靠不靠得住了?”


    羅敷深深皺了皺眉,這銳王到底在打什麽啞謎,“那,那……”


    “秦小姐別急,王爺還給你指了條道,您上沁陽王府,沁陽王受王爺囑托,或可成事。”


    羅敷一聽有門兒,連句道謝之言都來不及說,跑到門口又回過頭來,有些忐忑的問詢,“您或許知道,臨南如今狀況如何,我一位叔叔在臨南,我有些擔心……”


    管家一瞬有些錯愕,“這……”


    這個王爺還真有提點,隻是這話太難開口……


    “羅敷知道了……”


    管家什麽都沒來的說,一大堆想好的台詞堵在嗓子眼,硬生生憋了回去。


    羅敷這頭馬車還沒到沁陽王府,那邊王府便派人截了她的道。


    康康依舊是活潑潑模樣,擁著羅敷好一陣嘮叨,拉著她直直便往秦府趕。


    “這兩天南邊不太平,銳王估計被派去收拾那邊的爛攤子去了,同去的宗親好多人,沁陽王就不去。這老滑頭,生怕給自己身上沾一點兒腥。不過他也逃不了,你瞅著這不是還得收拾別的攤子麽。”


    “沁陽王動作怎麽這樣快,秦府應該還沒來得及傳出什麽口風……”


    “這便不知道了。”康康聳聳肩。


    雖然是個讓人疑惑的小插曲,羅敷不多時便拋在了腦後。


    事兒到了這地步,解決起來倒是簡單了,沁陽王帶了旨意來的,從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像是一句話的事兒,搖身一變已是文彥舜的側妃。


    “這還隻是頭先的一道旨意,稍候該過的禮,一項不會少,天家重子嗣。羅孱呢,好好養胎,日後的福氣可不單單這一件了。”


    沁陽王此時說的話已經有了自家長輩的意思,羅孱一時仍未適應過來,呆愣愣的不知所措。


    康康沒接觸過孕婦,很是好奇的圍著羅孱團團轉,不敢碰她肚子,隻是一直盯著看,新奇的模樣。


    沁陽王遠遠看著,卻不是看著康康,隻是偷瞄羅敷一眼,嘀咕了句,“自己賜婚的詔書舍給別人,也不知人家領不領他的情。”


    第二十六章


    秦宅今日算是不得安生了。


    羅孱這一家接連發生數件大事兒,樁樁件件要人嚇去半條命。


    這頭是賜了婚,可這新郎官在哪裏還摸不著呢,羅孱肚子大起來前,文彥舜都不定知道自己多了個媳婦,外加還有個未出世的孩子。


    這事兒實在尷尬。


    沁陽王也犯嘀咕,這個銳王行事向來劍走偏鋒,他們文彥家是八百年沒見過這麽荒唐的事兒。可若不是他這樣乖戾的性子,這賜婚詔書豈是說有便能有的?


    羅敷沒敢告訴羅孱臨南局勢有變之事,這樣大的事情,羅孱現在的身體狀況自己還是瞞下來比較好。


    沒法子跟羅孱討論,羅敷便將今天聽說之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娘,“小叔叔怕是真的沒了。”


    羅敷邊說邊又止不住落下淚來,“田家這回算是一口人都沒留下。”


    羅敷娘也是哀歎,“這孩子的命怎的這樣坎坷,前兒還聽你說做了一軍中郎將,可知道具體哪天出的事兒,咱們記好日子,到日子拜祭一下,也好讓他上那邊吃些供奉。”


    這邊羅敷想也不想的搖頭,“哪裏會知道,連他死訊都是道聽途說。”


    羅敷突然想到一重要問題,“爹爹所在惠通縣不也在臨南轄內麽,會不會也出什麽事兒?”


    “不會,惠通偏北,同南邊隔山又隔水的,再說距北邊涼阡府隻百餘裏路程,涼阡乃是南都,斷不會叫戰火燒到惠通去。”


    羅敷不知娘這一通分析到底有幾分是真,試探了她句,“不若再等等爹爹消息,暫時不要動身?”


    “不行,我看倒要立刻便走。”羅敷娘拳頭砸了砸桌麵,其實她也是怕惠通真出事兒,秦文昌在那邊日子就不好過了,“南下若有異動,早早便會有官兵攔著不讓前行,咱們路上再慢慢觀察便好。”


    羅敷的話其實很讓她心神不寧,匆忙要去收拾行李,想起來什麽便又囑咐羅敷,“不知亞為死忌,到了臨南也還是要記得拜祭一下。”


    說完嘴裏念著可憐可歎便回房了。


    猶記得,當時小叔叔信上囑托,要自己上他那間小院裏瞧瞧,羅敷心想,那醃漬的果子再可口,入喉也定是苦澀非常。


    羅敷帶了柄小鏟來,院落一年多不見人居住,卻不見雜草,應該時常還有人來打掃。羅敷見那窗上糊的一層紙似乎也是剛剛換過,想到原來不止自己一個還記得這裏,記得小叔叔,他地下有知應當也會欣慰。


    那醃漬果子的壇子埋在窗戶下頭,不算深,羅敷幾鏟下去就見了那壇上的蓋子。


    將那壇子四周的泥土破開,挖出個完完整整的小方壇來,壇子素淨的模樣,青白的身,有接連的似乎要破碎的紋路裝飾。


    羅敷用帕子將上麵的泥土擦得幹幹淨淨。這壇子埋得時日長了些,密密實實的同蓋子挨在一起。羅敷指甲修建的圓圓潤潤,也不顧那壇子幹淨與否,將指尖掐進壇口,一點一點給他起了去。


    羅敷早該想到,漬了一年的果子,怎麽能吃呢,小叔叔不過是又給自己耍了個把戲罷了。


    壇子裏隻剩一封寫在白布上的信而已,羅敷將那布緩緩展開……


    這一日羅敷正滿十四周歲,她等這天等了許久,這是一年之前小叔叔便安排好的,一年後他死在異地,千裏萬裏的羅敷來赴他的約。


    像是兩個時空的一場對話一般。


    戲樓裏人那樣的少,上上下下隻羅敷正坐中央,這是今天獨獨為她排的一場戲。


    台上人有腔有調的吟唱,“小女,秦家——羅敷,略通些詩書,與郎君一見如故……”


    那郎君圍著“羅敷”轉上幾轉,“哦,在下蘭陵高長恭,姑娘月貌花容,,惹我心旌神動……”


    秦羅敷與高長恭,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劇目,小叔叔你也會做這麽荒唐的事麽?你又怎知我最愛的角色便是蘭陵王呢?


    台上片刻便是一生,蘭陵王與羅敷終究有情人終成眷屬。台下不過寥寥幾個時辰,小叔叔已去的結局不會改變。眾人謝幕,卻見台下那唯一的觀眾悲慟大哭,眾人皆是不解,這出大團圓的結局竟如此感人肺腑不成?


    南下之路倒是比羅敷娘想象之中順暢許多,水路上走了十多天,便快要進入涼阡的地界。


    當日與眾人告別,羅敷便與羅孱做了約定,到惠通必定想盡辦法通知到文彥舜,羅孱這邊的情況。


    羅敷心中既是忐忑又是期待,照銳王府那管家所言,文彥舜估計不會有大礙,不然皇孫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必定鬧得建南城都不安寧,怎麽還會叫自己對他的行蹤守口如瓶呢。


    越是靠近臨南,越是生出離小叔叔也近了幾分的感覺。


    “也不知像叔叔這樣級別的軍官,死後是怎樣安葬。”羅敷幽幽問道,“若是建個墳塚,也好給他好好上柱香,供奉的東西有了主,不至於被其他小鬼搶了去。”


    “怕是難,戰場上整日裏死傷無數,大多一把火便燒個幹幹淨淨。亞為許能得個衣冠塚吧。”


    這對話進行的有些深沉,羅敷問了幾句便不再繼續。


    進惠通已經是三日之後,好在惠通這邊倒真如羅敷娘料想的一般風平浪靜,山那頭熱火朝天的幾場惡戰皆沒能燒過這邊。


    秦文昌接了妻女,這一路很是辛苦,好在還有府裏下人護送,沒耽擱多少時間,隻是連日來坐船坐的頭重腳輕,平地上似乎也有顛簸之感。


    夜裏一家人說說笑笑過了半夜,各自休息之時羅敷怎麽也睡不著了。明明連著幾日沒睡個好覺,如今有個安穩地方休息了,自己又矯情起來。


    羅敷披了件外衫到院子裏賞月,“小叔叔幾月前見得也是這片天,這彎月還有這連綿數裏的高山吧。”


    她喃喃自語,秦文昌挽了褲腳給媳婦打水泡腳,見羅敷站在院裏出神,過去拍拍她肩膀,“美吧,南邊風景夜裏也美得沒話說。”


    羅敷點點頭,伸手指了遠處那大山,“爹爹說,那山後是個什麽光景?”


    “山後還是山,無窮無盡的,不然留族人早就攻到了這裏。”秦文昌慨歎一聲,“接連好幾場大戰,臨南府兵傷亡慘重,幾個月不見有人從那邊過來了。”


    “從前常常來麽?”


    “一旬一次吧,與南都聯絡,大多是忠軍部下,後來幾日換了敢軍,如今好久不見人出來了。”羅敷如今對“忠”、“敢”二字極為敏感,但凡聽到渾身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一般。


    “爹爹應該也知道,小叔叔便是忠軍中郎將吧。”


    “那是自然,留族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北蠻’,打起仗來不要命,他的部下個個以一當五不在話下。這片兒北蠻這稱號叫的響亮,留族人輕易不會招惹上他,也聽說他這北蠻的腦袋可值半個城池。”


    再厲害不過就是過眼雲煙,到頭來還不是丟了這半個“城池”。


    “可惜啊,都說他叫留族人割了腦袋,灌在豬腸裏示眾,這樣一條漢子,死了都沒法子超脫。”


    羅敷身子一緊,原先當他死後化了一把灰,起碼還能留有尊嚴,可真相竟然是死後都不得安寧麽。


    “爹,您說山外還是山,那麽府兵如何一旬一次的來回翻過了這重重高山,定是有什麽捷徑吧?”


    秦文昌麵色一冷,長出一口氣,“別想那些個不切實際的事情,山那頭怎樣的局勢誰也不知道,你一個女孩子,爹萬不會讓你過去。”


    “知道了。”羅敷裝作明了,卻又暗自琢磨道,那意思捷徑還是有的。


    秦文昌在惠通這幾個月裏收獲頗豐,眾人交口稱讚,對羅敷母女的到來,眾人也是十分的歡迎。到了這裏,反倒少了建南城的條條框框,羅敷一個人在街道閑晃也沒人說三道四。反倒是人人見她都愛跟她聊幾句,多是對秦文昌的稱讚。


    羅敷裝作散漫的朝山那邊走,此時日頭西垂,翻山是不可能了,羅敷想著若是能找找入口也好。隻是那山看著近,其實遠的要命,期間還隔著片湖,羅敷想要過去除非肋下生了雙翅。


    突見湖上有一船工慢慢搖著櫓,靠這邊越來越近。那船上坐著兩個兵頭,手裏皆握著長矛,靠岸也不跟船工多攀談,一前一後的走了。


    這二位莫不就是臨南府兵吧。


    羅敷本想直接與二人交談,又唯恐攪了人家差事,便先向那船工打聽。


    “老大爺,小女可否問您些話?”羅敷湊近了攀談,卻見那人好似聽也聽不見一般,隻管將船往岸上係。


    羅敷又叫了幾聲,才知道這人耳朵不好使。


    又想到十聾九啞,估計要跟這位嘴裏打聽事兒是不成了。


    雖不甘心,隻好放棄這頭,明日早些來這裏等等,許能碰上剛剛那兩位也說不定。


    遠處兩位兵頭正暗暗觀察這邊羅敷舉動,“這不是爺相好嘛,怎麽上這兒來了。”


    第二十七章


    羅敷連著兩日在那岸邊細心的等待均是無果,隻岸邊一尾小船係在那邊晃晃蕩蕩。


    那日正好從涼阡得了好消息,秦文昌飯桌上說起來,“那頭敢軍反戈一擊,一個多月沒消息原來是憋了大招,聽說這回將留族人清的差不多了。”


    秦文昌很是暢快,比平時吃的飯都多了些,“一個月南北互不通信,好些被困惠通的百姓,終於能上那邊跟親人團聚了。”


    “竟有不少逃向這邊的人麽?沒聽爹爹你說起過啊。”羅敷給他添著飯,隨意問問。


    “打起仗來最受罪的還不是這些個百姓,早前惠通便流進來不少那頭的人了。不過那頭人大部分還是守舊不肯離開。人說樹挪死人挪活,唉,不知得死多少的百姓。”


    羅敷娘在飯桌上沉思許久,“老爺啊,還是得跟你商量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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