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敷索性不再跟秦容歎交流,轉身見小叔叔手中仍在把玩那朵牡丹花。那兩指之間捏著的牡丹花柄不斷的旋轉,轉出個極好看的弧度。


    見他玩的這樣好,伸手搶來也要過過癮。田亞為當她還是個孩子,隨手便丟給她玩耍去了。


    “這麽大的花麵,做發飾最好不過了。”手上那朵牡丹開的極盛,恰如少女嬌豔的年紀。


    她折下花束多餘的枝子,將剩下的一截短短的柄別在自己發間,一手托著小巧的下巴,一手輕撫過牡丹花的花麵,“好看嗎?”


    “極美。”


    “這讚賞聽起來似乎沒什麽感情呢。”羅敷皺眉,“小叔叔好好看看再說。”


    小姑娘鬧起脾氣來,誰也拿她沒辦法。


    田亞為隻好認真欣賞,對麵凹了半天造型的少女——原本十分熟悉的眉眼,怎麽好像一下子陌生了許多。


    這樣想來,自己似乎從未好好注意過少女的容貌,拿她當做自己除姐姐姐夫之外最親近的人,拿她做自己情感的寄托,原本無所謂她是男是女,是美是醜。她願意同自己說說話,聊聊天便算是恩賜了。可是她這樣好看,細觀之下,叫田亞為有些心驚,越是告誡自己不可多想不能多看,越是沉迷其中。若是要做比較,比起牡丹,羅敷反而更像是一株阿芙蓉,絢爛嬌豔的,令人沉迷,難以自拔。


    在形容美人的詞語這方麵,他的那點底子委實不夠用,半天想出句“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想必書中顏如玉,大抵便是她這樣嬌美的樣子吧。


    “還是極美。”他淡淡開口。


    羅敷有一瞬的喪氣,哀歎了聲,這位叔叔若是如自家哥哥那般長袖善舞,或是貫會哄女孩子開心,上一世也不至於二十好幾歲仍舊是孤家寡人。


    “今年武舉考試,似乎也近在眼前了。”秦容歎終於騰出空子,坐下悠悠拋出個話題,“小叔準備的如何了?”


    小叔叔竟然要參加武舉考試麽?羅敷扭頭看向一旁的小叔叔,想起他離開秦府那日,桌上攤開的那本兵法書籍。


    田亞為心中自有衡量,明算科舉人想要出頭實在是困難。武舉作為製科,不如常規考試那般死板,在武舉中拿到名次之人幾乎立刻可走馬上任。


    可要在高手如雲的武舉考試中拿下名次,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上一世田亞為是從無名小卒一步步走上南衙左千牛衛大將軍,這一世卻是要從武舉入手了麽?


    *****


    大伯母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不離珠背後的東家便是田亞為。又知道了不離珠如今做的多麽火熱,城中的夫人小姐們誰家沒有幾件不離珠的首飾。故而很是得意的向幾位相熟的夫人吹噓田亞為在秦家受了多少恩惠,二人關係多麽要好。


    眾人見她有這層關係,紛紛鼓動她帶著去見識一二。她又是個心大的,帶著她那一眾玩得好的姐妹,在那店中選了不少的首飾。原以為自己與田亞為這層關係,拿他個把首飾不過小事一樁,哪知最後連一分折扣都不曾給她。


    這下子,大伯母在幾位夫人麵前折了大麵子,前幾日還在府上將田亞為誇得如同一朵花兒似的,轉眼便又貶低到泥裏去了。


    羅孱受不了她整天拿這事兒說個沒完,索性藏到羅敷這邊躲清閑。


    “小叔叔這下子是將我娘得罪了個徹底,看那樣子十數日不可能消停了。”羅孱扣著自己的指甲,扭頭問羅敷,“你說,沒弄錯麽?小叔叔真的是不離珠——”


    “嗯——確認好多遍了啊。”羅敷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著從小叔叔那邊要來的《過雲樓集》。


    “小叔叔,倒真是個人物,不聲不響攢下這許多家財。原以為他能將秦家從前的田產贖回來,必然是榨的連血渣子都不剩了。”羅孱點了點自己下巴,“小叔叔如今,也算是青年才俊,那位給我說媒的媒媽,前幾日見我還打聽小叔叔情況呢,這人做媒拉纖消息倒是靈通。”


    “如何啊,有合適的人選麽?”


    “小叔叔到底不是在朝為官,士農工商這麽算下來看,就算腰纏萬貫,大戶人家的女兒定然也是瞧他不上。”羅孱自認為分析的很有道理。


    羅敷卻撇了撇嘴。錯把珍珠當魚目,待小叔叔真正發達,這些個捧高踩低之人都驚掉了下巴才好。


    她“啪”的將那書籍合在一旁。


    “小叔叔那頭咱們是說不上什麽話,不過孱姐姐你,親事可有眉目了?”


    “我娘倒是說有中意的一家。”羅孱有些忸怩,兩腳並攏翹的高高的,“具體沒說什麽,她又不準我打聽,我也說不好。”


    “唔,我孱姐姐這樣好的人,定是要尋個青年才俊才配得上。”


    “青年才俊如今這樣多麽?那分你一個好了。”羅孱半開著玩笑,兩人默契的笑作一團。


    正笑鬧著,羅敷娘進了門來。


    “瞧你們兩個,笑的沒個樣子。”無奈的邊搖頭邊囑咐,“今兒府上來了貴客,你爹爹在前麵招待著,你們兩個不許調皮,都安分待著,別到處亂竄聽到沒有。”


    羅敷給羅孱使了眼色,兩人拉長了調子,“聽——到——啦。”


    “就知道捉弄人。”羅敷娘在她頭頂輕輕拍了兩下。


    “娘,來的是什麽人呐,咱們與權貴似乎沒什麽往來吧,如何算得了貴客啊?”


    “是銳王爺,多餘的娘也不知道,不過看王爺那樣子倒不是興師問罪的模樣,與你爹不知談些什麽,還算投緣吧。”羅敷娘理了理桌上蹭的歪七扭八的桌布,說完便離開準備茶點去了。


    雖然娘那裏是一派雲淡風輕,羅敷這頭心裏卻很是不平靜。也或者事情發展並不如娘所想,那般輕鬆如意,表麵上的風平浪靜才更叫人心驚。


    這麽一想頓時有些閑坐不住,隨意扯個小謊,將羅孱留在屋裏,自己便溜了出來。


    羅敷自然是不敢貿然出現,銳王這等尊貴客人上門,還輪不到自己一個女孩家招呼,且要讓爹爹看到,又該說自己沒個樣子。


    既然不能明著來,偷聽什麽的算不得難事。


    爹爹會客,一向不喜太多人伺候打擾,隻屋裏留下兩個端茶遞水的丫頭,反倒是屋外麵一聲高過一聲的蟬鳴,叫的人越發心慌。


    羅敷步子邁的輕,屋裏的人一點兒沒覺察,她便在外間貼著偷聽。


    銳王心裏打著鼓,眼前這位便是小鼎的爹麽。仔細看看,這人眉眼間與小鼎倒有幾分相似,尤其這眉毛生的像,小鼎也是這樣濃濃一筆,隻是眉間多了粒小小紅痣,更添幾分陰柔。


    “文昌兄本就是人中龍鳳,不想膝下幾個孩子也個頂個的優秀。”


    秦文昌吃驚道,“王爺可是見過文昌幾個孩兒?”


    “不僅見過,更有幸結識了一位。”


    羅敷聽到這裏,不禁為自己捏了把汗,這下好了叫銳王爺將自己那點兒事兒全都給抖落了出來,今晚上等著挨批吧。


    “倒也沒什麽,那日見到小鼎解出了一道算學問題,她聰穎非常啊。”銳王端起茶杯,抿上一口,笑意融融的恭維。


    原來是說這事兒,羅敷心稍安。


    自己這變作男裝的事幸虧沒被拆穿,叫爹知道才是大事不好。以前年齡小打扮起來雌雄莫辯,如今漸漸長成,男裝下麵小山丘一樣的兩個,又不好隱藏又讓人難為情,真是怕騙不過眾人了。


    若是這招不靈了,倒叫人憂慮,以後要出門估計更難了。


    這二人不知是已經討論過行卷的事,還是壓根就沒準備討論,說來說去總說不到點子上。羅敷著急半天,聽銳王的口氣倒是沒有半分要問罪的意思。


    本想接著聽完的,猛然瞧見老遠的大伯母大伯父正朝這邊過來。羅敷見連個躲得地方也沒有,振作自己,雲淡風輕的從正門走了出去。


    大伯母見她從門內出來倒是毫不意外,“女孩子家總是想著往人前跑,多多少少要顧忌下咱們秦家的臉麵吧,快到了說親的年紀了,怎麽還是沒個輕重?”


    羅敷自知理虧,被說幾句也不敢辯解,垂著腦袋立在那裏,倒有幾分可憐的意思。院子裏暑氣正盛,大伯母說幾句也是口幹舌燥,不願再理她,正擺擺手放她離開,卻見羅孱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硬賴在羅敷那裏有什麽用,使了丫鬟去叫你你還犯小姐脾氣。你瞧,人家羅敷可是個人精,不是丟下你早早便來了,偏你腦袋這麽不靈光。”大伯母一早晨便氣不順,狠狠點了點羅孱的腦袋,直把她戳的眼淚汪汪了才算完。


    羅敷一聽這話,便知羅孱定是要生誤解,趕忙上前捉她的手要去解釋。


    這邊羅孱不知是被母親說的傷了自尊心,還是生了羅敷的氣,總之是一把甩開了羅敷的手,退到一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她扭轉身子背對著羅敷哭的傷心,讓羅敷一時間不知該怎麽給她解釋才好。


    “今天府上可有貴客,不準哭哭啼啼的丟人,趕緊的擦了。”大伯母撂了帕子給羅孱一扔,她夫妻二人可不是來這兒教育孩子的,銳王爺親自登門,多好的時機,還不得好好攀個交情。


    大伯父也是見不慣自己女兒沒個主意,隻會跟著羅敷這丫頭胡鬧。不想多說什麽,歎了口氣便準備進屋。


    哪知這邊鬧得熱鬧,屋裏人哪可能聽不到,銳王遠遠瞅到那低垂臻首的少女,心中便是一驚。


    分明是前幾日撞進自己懷裏害羞少女麽,這可真是難言的緣分了。


    銳王手執折扇,腳步輕快的走到羅敷身後,用那扇柄輕輕一敲她烏黑的發頂,“這可是巧了。”


    第 10 章


    二人相距那樣接近,銳王方才稍稍緩過神來,自己這舉動實在突兀了些。眾人皆是一驚,羅敷這丫頭何時與銳王有了交情。


    如此情況羅敷自己也是不知如何是好,這境地實在有些尷尬,進也不得退也不得。羅敷僵硬著身子,小聲問了句,“王爺好。”


    銳王還沒見著她正臉,僅是這嬌滴滴一句問好,也便讓人晃了半天的神。這副好嗓子的主人,也不知是怎樣一副迷人模樣。


    “有禮了。”銳王不敢僭越,回了禮。


    羅孱自覺待下去也是沒臉,一麵哽咽著一麵跑離了人群。羅敷顧不得銳王這邊頗有些期待的探尋目光,趕忙追了上去。


    佳人一會兒便跑的沒了影兒,銳王委實有些敗興,無奈撇了撇嘴。怎麽每次見到她,總是留給自己一個背影,就這麽跑了呢?


    羅孱邊跑邊胡思亂想,覺得自己沒用極了。羅敷聰明美麗,自己及不上她萬一,但她不嫉不怨,她是拿她當最知心的姐妹的,也一直相信羅敷是拿與她相同的心態待自己的。


    若是,羅敷拿她當傻瓜那般,將她耍的團團轉……


    她哭的淚眼朦朧,突見一少年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一臉驚愕的看著自己。


    “怎的哭的這樣傷心?” 這樣炎熱的天氣裏,少年的手指卻是冰涼,沾著羅孱臉頰上還未掉落的幾滴淚珠,羅孱頓時感覺更委屈了。


    銳王出現,若是沒有文彥舜倒是奇怪了,羅敷悄悄退場。


    夜裏,羅敷突然來了小日子,天氣不好,心緒又混亂,這晚上實在難捱了些。趴在榻上有氣無力的,元和本想給她打起扇子,卻被她鬧著說頭痛,揮手叫她歇著了。


    一個人的時候,便尤其想念羅孱在身邊的聒噪,仿佛是難得的天籟。


    當這天籟真的在耳旁響起,羅敷激動的差一些便落下熱淚。


    “你往裏頭靠些,我也要躺進來。”


    羅敷原本痛的一根手指頭都懶得伸,這時卻好似被戳到了神經,騰了好大一塊地方出來。


    像是深怕自己呼吸一個用力,便將羅孱吹跑了一般,謹慎小心的吐納,身子僵直,下身便越發的血流如注。


    “我若是仍舊打算任性一回,羅敷你——”她回過頭來認真盯著她的眼睛,“會陪在我身邊的吧?”


    羅敷冷臉舉手表示,“那也得分情況。”


    羅孱正嚴肅,一下子破了功,笑的直掐她。


    “哎呦,別掐別掐,小日子來了,正鬧得疼呢。”


    羅孱一聽果然住手,慢慢收斂那套玩笑的表情,漸漸染上一絲哀愁顏色,“羅敷,你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樣的,多可惜。”


    羅孱捋捋羅敷順直的長發,給了她某種安撫,“我,明日他說會給我看一樣東西,我想要見他,你幫幫我吧,羅敷。”


    羅敷倒是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麽一日,拖著“病體” 在書局裏閑晃。


    羅孱跑去了“知不足齋”,聽說是文彥舜要給她看個什麽寶貝,於是便隻剩自己一人。二人出門時,羅敷謊稱是要上書局買幾本書來看,結果如今這狀況,好似也隻有在書局閑逛這一條路了。


    小腹疼的更厲害了些,像是抱著顆頑石向下沉,下麵便擁著擠著匯在了一起,潮熱之氣直漫到頂上,如此便更加頭重腳輕,手上的書看了兩行便也沒興趣再補一眼。


    索性抱著肚子靠在窗欄杆上打起小盹,屋外暖風吹的她越發困倦,終於腦袋歪在一旁,閉著眼睛歇了過去。


    田亞為倒是沒想到能在這裏遇上羅敷。開始不過看那身姿很是熟悉,正巧叫那窗外斜風掀了她麵上薄紗一角。帷帽下小姑娘臉色蒼白,薄唇亦是毫無血色,簡直快要與那蒼白的臉色混為一體。睫毛抖個不停,可見睡夢裏也是不安的。


    他將小姑娘帷帽整理好,嚴嚴實實將人遮了起來,小心推醒她,“怎麽在這裏就睡著了,不知道多不安全麽?”


    羅敷剛剛醒來猶在泛著迷糊,迷瞪瞪的傻樣子叫田亞為本要一番說教的心立刻軟了下來。


    “回去了。”他欲拉她起來。


    羅敷搖了搖頭,“羅孱也在,還要等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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