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陳俞的猜測,雖然看上去彼此之間的關係很不和睦,但在那一天最後出現的遊隼,應該就是萊安的精神體。不過,令人失望的是,就算萊安最後咬著牙給自己打了一針激化劑,似乎也還是沒能成功讓原本應該對他言聽計從的精神體去救下自己的女兒。那一天,他們親眼看見南星消失在了火刑架上。留存下來的,隻有她手上一直撐著的那把櫻花色雨傘的傘骨。於此同時,萊安也因為激化劑的副作用陷入了昏迷,整整八天內都沒有醒過來。長久生活在象牙塔裏的學員們從沒有經曆過戰場的殘酷,對於生離死別更是基本沒有概念,這次親眼看見一個生命消逝在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幾乎是一下子就陷入了消沉。這就直接導致原本應該由他們承擔的編寫事件記錄,向學院內和軍內打報告等任務全都落在了陳俞的頭上。偏偏聯邦軍高層還因為神之遺產的關係對這次任務的內容十分感興趣,陳俞幾乎是每十幾分鍾就能接到一個通訊請求,拐彎抹角地向他打聽桃源三十三號星上的最新情況。公務壓身,陳俞常常需要忙到深夜才能入睡。不過,出於私心,無論是在正式的報告中還是在和高層的私人聯係中,陳俞都對南星的預言能力和萊安那隻神秘的遊隼隻字未提。說實話,消沉的學員們有時候看到陳俞這種瘋狂工作,絲毫不受南星死亡影響的狀態,會不自覺地從眼神裏流露出來一種“教官怎麽這麽冷血”的意思。這種時候,除了秦燃會從不知什麽地方冒出來一個一個把他們趕走,並且譏諷兩句“小孩不懂,靠邊站”之外,陳俞一般情況下是什麽話也不說的。其實,倒不是他真的就對這件事一點觸動都沒有,而是他從潛意識裏就一直相信了秦燃那一天的判斷:“那小鬼八成真的死不了。”因為……篝火晚會的狂歡迷亂之後,陳俞曾不止一次,在維斯特公司的窗邊,看到過兩隻流連的黑色烏鴉,和匆匆閃過一角的紅色裙擺。這樣的生活在這三天內一直平穩地持續著,仿佛再也不會發生什麽變化,直到瓦爾海拉研究院醫院部的人告訴他:“萊安醒了,而且逃走了。”說是逃走,其實也算不上。因為,萊安其實留下了字條,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桃源三十三號星首都的x星係星河觀景摩天輪。根據維斯特家族裏其他人的說法,萊安的妻子就是在那裏去世的。他的妻子名為蘇亦,出身在伽羅星的貴族家庭,和萊安門當戶對,同時也真心相愛,算是當時人人都看好的一對神仙眷侶。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蘇亦的身體不太好,見不了強烈的恒星光耀。這在醫學上,叫做日光過敏症。超大恒星爆炸前還好,蘇亦隻要打好遮陽傘,出門還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超大恒星爆炸後,也許是因為換了一種居住環境不適應,蘇亦的日光過敏症越來越嚴重,幾乎是見光就會暈倒休克,她的身體也因此在一次又一次的治療和搶救中越來越虛弱,各個器官嚴重萎縮,免疫機能越來越差,各種疾病都纏上了她。偏偏蘇亦還是個不願悶在家裏的,隻能選擇晚上出門,而她最喜歡的地方,就是x星係星河觀景摩天輪。就算夜色一片漆黑,從那裏,也能看到曾經遙遠的家園。蘇亦就是這樣,一邊從摩天輪的望遠鏡中凝望著原本碧藍優美,如今卻昏暗一片的母星,一邊死去的。因為激化劑的原因,萊安現在算是聯邦軍高層的重點監視對象,陳俞和秦燃自然也不能放他在沒有一個人跟著的情況下到處亂跑。所以,他們兩個人幹脆也買了張觀景摩天輪的票追著萊安去了,走之前還不忘交代伊文他們盯緊希勒荒原和維斯特公司那邊的情況。聚集在星河觀景摩天輪處的遊客很多,人山人海,每一個座艙外的檢票口外都排出了一條長龍。陳俞他們趕到的時候,萊安也不過是剛剛才開始排隊而已。看到他們跟過來,萊安也不意外,還有些抱歉地點頭跟他們打招呼:“麻煩二位了。”算起來不過才三日沒見,萊安就仿佛已經蒼老了許多,原來他身上那種獨屬於成功人士的胸有成竹和意氣風發早已不見,留下來的,隻有眼角眉梢怎麽也掩藏不住的疲憊神態。氣氛有點沉默,打完招呼後,兩方都找不到什麽話來客套。陳俞看見萊安手裏一直攥著一個白色相框,隨口問道:“這是?”萊安愣了一下,然後主動把相框正麵朝上拿給他們看,臉上露出一種懷念的神情:“也沒什麽,就是我妻女的合照罷了。她們生前都很喜歡這裏,最後也都在這裏離開了,所以現在想帶著她們過來看看。”話音剛落,萊安就又“啊”了一聲,補充道:“抱歉,這幾天在床上睡得都有點糊塗了。南星雖然很喜歡這裏,卻沒能在這裏跟世界告別離開……那時候明明還說好了第二天就帶著她到摩天輪上玩,結果卻……我真是個沒用的爸爸,不僅救不了她,連這幾天做的夢和現實都快分不清了。”陳俞低低回了一句:“節哀順變”,然後垂著眸子看了一眼相框裏夾著的照片。相片的左側,年輕而美麗的女人撐著深藍色陽傘,笑得溫柔而快樂,而相片的右側,南星撐著櫻花色的雨傘,將小手放進了媽媽的大手裏,笑得俏皮而活潑。畫麵一脈溫馨,陳俞卻莫名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感覺,同樣打著傘,而且南星的傘也從不離手,難道她也患上了日光過敏症?“陳先生,秦先生,前麵已經快要排到我了,兩位也去玩一會吧,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我這裏不會再給兩位添麻煩了。”萊安打斷了他的思考。這時,一直沒開口的秦燃突然掰住了萊安的肩膀,眯著眼睛問道:“話說,我之前一直有點想不通,你那天說,救了那小鬼一次,就還能救兩次,三次,甚至更多次都沒關係,是什麽意思?”萊安眼神平靜:“哦,是這樣的……”“不好意思先生,我們這邊還有很多人在排隊,驗完了票的話,請您盡快到座艙裏去。”穿著員工服的女孩子過來催促道。萊安有些抱歉地道:“那不好意思了,二位,要等下次再回答你們了,我先走了。”秦燃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先前他們在醫院部走得急,身上的軍裝還沒有來得及換下來,再加上身形筆直修長,在一眾人群裏十分出挑顯眼。穿著員工服的女孩送走萊安後又重新看過來,眼睛亮了亮:“兩位先生是軍人嗎?我們這兒對軍人,教師這種職業都有特殊政策,可以免排隊的,你們也跟我過來吧。”秦燃頗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去嗎?”陳俞原本沒興趣的,但看到秦燃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又覺得懶得拒絕了然後和他掰扯半天,就點頭答應了。女孩帶著他們往前,找到了一個剛剛空下來的座艙,一對夫婦正從裏麵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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