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泠醒來的時候天剛明不久,她睜開眼睛,腦子還有些懵,等發現床邊已經空蕩蕩了,阿泠猛地翻身起來,她摸了摸旁邊的溫度,還有餘溫,阿泠鬆了一口氣。


    阿泠睡了這麽久,全身也很酸軟,她動了動胳膊腿兒,皺了皺眉,這兒的藥到底比不得她親自調配的藥,康複起來要慢一些。


    想了一下,阿泠拿過放在另外一頭的外衫穿好,下床梳發,剛弄到一半,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初三輕輕地推開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坐在凳子上阿泠梳發的背影。


    “不再睡一會兒嗎?”初三低下眼皮,現在時辰還早。


    阿泠一邊挽發一邊搖頭:“不睡了,我睡夠了。”


    初三走到床榻邊,開始整理床褥,等他把這些整理好之後,阿泠的發髻也挽好好了。她看向初三,問起正事來:“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老實說,阿泠不想奔波。可是她現在有追兵追擊他們,初三需要的三日春的草藥也沒有找到。她們不得不盡快離開。


    提起這件事,初三沉聲道:“我已經問過戟岄了,他說隔壁村子裏有輛馬車,今天他去將馬車買回來,我們……後日走。”兩人身體未曾痊愈,最好休息幾日,而那群要下山要沿著江河找人,也不可能這麽快。


    再者說,他今日早晨四處查探了,也沒有發現官兵的蹤跡,幾日內,應該是安全的。


    而若是單靠腳力,兩個人速度再快也不能和車馬相比,再者說步行不僅速度慢,還浪費時間,更重要的是,阿泠身上的那些傷也不適合走路。


    “而且準備路引也需要時間。”雖說現在天下大亂,去往很多地方根本不需要什麽路印,可是他們現在在覃陽附近,覃陽天子之都,附近的幾個郡縣還是需要路引的。


    “你打算怎麽做路引?”


    “我拿蘿卜刻印章偽造兩份路印即可。”當初他從覃陽離開時,阿泠準備了一份路印給他,隻是路引掉在河裏找不回來了,不過路引長什麽樣子他記得很清楚,偽造一份,憑他的能力,不難。


    阿泠也相信初三的能力,何況她也記得路引的模樣,兩個人一起做,一定不會被發現的。


    正說著,戟岄走到門口過來:“阿泠,你醒來了啊,正好吃早飯了。”


    早膳是小米熬成的米粥,這在農家,絕對算的上豐盛了,那可是小米,普通人一年也吃不到幾次的小米,但是憑著戟岄的能幹和陸琰的精明,逃離白家那個牢籠,在亂世中過上吃飽喝足的日子倒是不難。


    初三給阿泠盛了一碗濃稠的米粥,米粥前麵放著兩道小菜,一道是泡蘿卜一道是炒青菜,蘿卜泡的色澤清透,炒青菜也是色澤翠綠,雖然看似簡單,但看模樣,就知道菜的味道不會差。


    戟岄道:“阿泠,這個蘿卜是阿琰前些日子親自泡的的,可好吃了,你嚐嚐。”


    陸琰看了興奮的戟岄一眼,保持沉默。


    阿泠笑吟吟地拿起筷子,嚐了嚐一口泡的酸甜的紅羅卜,讚同地道:“是挺好吃的。”


    戟岄笑了笑:“那你就多吃一點,大魚大肉我管不起,泡蘿卜還是夠吃的。”


    阿泠衝她溫柔地點點頭,她拿著筷子,垂眸吸了口氣,如過去很多次一樣,毫無破綻地低頭進食。


    雖然她真的一口都不想吃,每一口都很不舒服。


    但忍一忍就過去了,這麽多年都是這樣忍過來的,沒關係的。


    飯桌上,戟岄沒察覺到什麽異樣,還津津有味地給阿泠講陸琰做飯可好吃了,下午她找了馬車後可以去打隻兔子回來,晚上讓陸琰做兔子吃,給她和初三補補身體。陸琰聽著戟岄的話,望了她幾眼,但看著臉色蒼白的阿泠和胳膊纏著繃帶的初三,沒反駁。


    隻有初三,餘光看著阿泠,看著阿泠笑著咽下食物,但眉間微不可查的拒絕,他輕輕蹙了下眉。


    加上昨日的果子,和午食,這是他和阿泠再一起用的第三次食物。


    而每一次吃東西的時候,阿泠似乎都有這種難以察覺的抗拒在裏麵。


    第25章 故人


    初三暫時把這些壓在心裏,用過早膳不久,戟岄幫他們準備車輛,至於初三,則花了一日功夫做好了路引。


    中午時候,戟岄趕車走了回來,這輛馬車就是那種農戶用的,車廂簡單粗糙,不過打掃的很幹淨,那匹馬算不得什麽名種馬,但也伺候的炯炯有神。


    而這一日,初三也偽造好了文書。同時,阿泠也又去孫仲娘那兒買了一些常用的藥丸回來,到了晚上,戟岄果然打了兔子回來,讓陸琰給阿泠和初三燉了兔子湯。


    初三則繼續偷偷觀察阿泠用食的表情,觀察者觀察著,兔肉也變得寡淡無味。


    阿泠對於食物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


    不過他現在沒問,因為阿泠在掩藏,不希望他知道,而她也很努力的吃東西。


    翌日清晨,天光微涼,初三扶著阿泠從房間內走出來,戟岄看了兩人一眼,喂了一把草給馬兒,然後笑道:“我就不送了,祝你們兩人一路順風。”


    阿泠看了她一眼,又朝著這個安靜的村落望了望,問:“你和陸琰就決定留在這兒?”


    戟岄笑了笑:“留在這兒也沒什麽不好的。”她有仇恨,可仇人已死,而她已失去太多東西,如今和陸琰守在一起,她便已經很滿足。


    阿泠又朝著陸琰看去,陸琰安安靜靜站在戟岄背後,一臉冷漠的樣子,仿佛對任何事都不上心。其實戟岄和陸琰的本事留在山村太過可惜,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阿泠隻會祝福她們能得償所願,過寧靜平安的日子。


    再然後她鄭重地對戟岄道了謝謝。


    戟岄收留她和初三兩人,一不留神,會給他們帶來危險。


    雖然戟岄說,是她先有恩於她,可這世間,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有恩報恩的。能做到的,阿泠都會感恩,至於不能做到的,阿泠也不難過,是她選擇相救,而不是他們強迫她施恩。


    再說了,人生漫漫,阿泠從不強迫別人成為自己想要的那種人,她隻希望自己成為自己希望的那種樣子。


    戟岄應了聲不客氣,最後看了眼阿泠和初三,她沒有問兩人未來的計劃,沒問兩人打算去往何方,隻是道:“保重,希望這輩子還有和你切磋武藝的時候。”


    阿泠輕輕地笑了下:“我也希望。”


    戟岄又看了眼初三:“初三,若是下次還能見麵,我一定要打敗你。”


    初三聞言,淡淡地掃了眼戟岄:“你打不贏我的,再練許多年也不是我的對手。”初三在某些方麵或許會自卑,但和阿泠一樣,在自己擅長的地方,卻很是自信。


    戟岄聞言也不氣惱,隻是一挑眉,精氣十足地道;“那就等著看唄。”


    阿泠看著她的表情,心裏忽然生出了一些暖暖的感覺。她沒料到在崖低的幾日生活能這麽平靜,是的,這個世界藏汙納垢,但也充滿了簡單的溫暖。


    盡管隻是知恩圖報,盡管隻是一餐食,一件衣。


    *****


    兩人上馬車出發,這一路上,初三盡可能繞路走,避開搜捕的追兵,就這樣走了三日後,兩人到了林血關。這座山關距離覃陽都城三百裏,三麵環山,是西南方向拱衛覃陽的一道天險,也是離開覃陽去往西南,必須出的一道山關。


    清晨時分,初三的馬車駛入了傍著林血關的大鎮。


    因為這三日刻意繞路而走,他們還沒有遇見過追兵,但是到了林血關,附近到處是有搜查的官兵,而告示欄也張貼著阿泠的通緝令。


    不過萬幸的是似乎已經過了最嚴苛的那些日子,來來往往的搜尋的人少了很多,不過這也在初三和阿泠的意料之內。


    國事繁忙,著實沒有太多時間給一個女子,當然白家父子雙雙被殺給覃陽官吏的確脖子上懸了一把刀。趙泠既然有這等本事,焉知以後可會將矛頭對向自己,所以許多人支持繼續搜查,林血關的關口則是重點。


    初三找了個僻靜無人的小巷停下馬車,低聲衝著馬車內道:“阿泠,出關我們得分開走。”


    那日和阿泠掉下山崖的是兩個人,現在搜查關鍵在於陌生的一男一女。


    他們兩人一起出關,危險係數會更大。


    阿泠掀開簾子,露出一張臉,這張臉經過偽裝,臉色發黃,嘴角黑痣,鼻頭有斑,嘴唇泛幹,頭發枯黃。和白皙美麗的阿泠搭不上任何關係。


    這是阿泠這幾日在山中得到的結果,很多草藥不僅能拿來治病,有些樹草的汁液還可拿來偽裝,當然還有這幾日經過某些小鎮時采買的鉛粉。戟岄沒多少錢,所以也沒給兩人過多錢財,但兩日前經過一小鎮,初三賣了那顆沒入藥的人參,得了一筆錢,倒是夠兩人花用。


    “好,那我下車。”阿泠讚同地道。此處距離林血關口已經不遠。


    初三伸出手去扶她;“腳還疼嗎?”


    阿泠搖了搖頭:“好的差不多了。”在戟岄那修養了兩日,又在馬車內待了三日,水泡開始結痂,便不會疼了。


    救初三不放心地看了眼,他也經過偽裝,臉色發黑,眉間長痣,但幸好初三不是排查重點,而且他的五官硬朗,不如阿泠那麽好改變。


    初三朝著出關的方向看了眼,然後道:“你先過去排隊,我稍後就來。”


    阿泠點了點頭,初三從馬車上拿出一個破破爛爛的包袱遞給她,阿泠接過包袱,朝前麵走去。


    阿泠算是經曆過很多場麵了,許多時候她都能有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的本事,但今日,她一顆心怦怦直跳。


    因為這一次,不僅關係她自己,還牽連初三。


    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初三正在收拾馬車,感覺到阿泠的目光,他抬起頭,四目相接,阿泠握緊了包袱。


    有牽掛,是軟肋,但……也是鎧甲。


    林血關因為是去往西南的必經之途,防守嚴格,他們也知曉,若是趙泠要往西南,必從此出。


    出關隊伍並成三列,一列是尋常人,另外兩列則是帶著貨物的商旅。初三有輛馬車,算作有資,排在阿泠旁邊那一列。


    阿泠深呼吸了兩口,朝前麵看去,這一看提著的心微鬆,雖然每個出城的人都會比對畫相,可隊伍前進的速度不慢,說明不曾十分嚴格。


    阿泠滿是冷汗的手心鬆了鬆,若是這樣的檢查標準,加上她現在的模樣,她有八成把握她們認不出她來。


    正想著,武士的詢問聲距離阿泠越來越近,再過兩個人就是她了。


    阿泠告訴自己要冷靜,沒事的,認不出她來的。


    阿泠握緊包袱,按照路引再次回憶出關措辭,這時卻聽見一道馬蹄聲響起。


    “鄒大人到。”


    阿泠猛地抬起頭去,隻見前方不遠處,身騎棗紅駿馬的男子疾馳而來,周圍武士連忙低頭行禮。


    馬蹄聲越來越近,阿泠壓低頭,一片緋紅色的衣角在她餘光中閃現。


    她聽見武士離得很近的聲音:“大人,你怎麽親自來了?”


    阿泠感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頭上,不過很快挪開了,隨後是鄒雪明的聲音:“我過來看看,你們繼續檢查。”


    他說著就立在了一邊。


    阿泠沒想到鄒雪明會親自前來,但細想也不意外。按照那個她的習慣,從獄署中逃出來,一定殺了許多人。


    而看守她的大多是鄒雪明的精銳,他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隻是沒想到這麽巧合,他這個時候來了,阿泠想著,偷偷抬起頭來,檢查搜尋的武士還是方才那批人,可自鄒雪明到後那一刻,他們的精氣神大幅度提高。比如她前麵那個武士,盤問的嚴格程度明顯提升,比對畫像的時間也增長了。


    阿泠吐出一口濁氣,這時候,前麵的那個武士終於走到她麵前:“路引拿出來。”


    這一瞬間,阿泠覺察到旁邊有道目光掃過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武士一眼,從包袱裏取出路引。


    “抬起頭來。”那人又道。


    阿泠告訴自己放鬆,她抬起頭,讓五官暴露在晨光下。武士看她幾眼,垂眸又看向那卷軸,阿泠一顆心不受控的跳了起來。


    如是幾次,武士收起卷軸:“你一個人出關?”


    阿泠見他如此,心知容貌這關是過了,連忙道:“是的,我阿兄前幾日出了關,已經在關外等我了。”這個時候阿泠無比慶幸她準備充足,在馬車上不僅研究如何改變容貌,還吃了種能暫時讓嗓子變音的草藥,加上她刻意揚著嗓子說話,和她從前的聲音完全迥異,不擔心不遠處的鄒雪明聽出來。


    但就在這時,阿泠餘光發現那抹紫色衣角動了動,離她越來越近。


    “抬頭。”鄒雪明對她道。


    一瞬間,阿泠牙齒都繃了起來,她再度抬起頭,對上鄒雪明的視線。


    “大人,大人,小人絕,絕……”阿泠囁嚅地開口。汁液鉛粉盡管有效,她也用盡了十二萬分的能力,可還是有兩三分趙泠的底子在。所以阿泠開口說話,截然不同的聲音和表情容易擾亂鄒雪明的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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