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人少,所以消息倒是靈通,不過阿泠生病,貼身照顧是良薑兜鈴,他們都進不去,良薑兜鈴十二個時辰都待在院中,具體情況如何,他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所以當兜鈴特意來找初三的時,初三立刻就想問阿泠的情況。


    兜鈴歎了口氣:“女郎的身體一直都不好,不然不會常住安縣了,你知道嗎,她早幾年都是整日整日躺在床上的。”兜鈴的話有些誇大其詞,但是她幾年前剛來阿泠的身邊的時候,那個時候阿泠的身體的確不如現在,受風傷寒,便是走在生與死的邊緣。


    初三想著阿泠的模樣,她臉色總是很白,唇色極淡,皮膚也是冷的。


    可很多時候,總是會忽視她的病弱無力的身體,覺得她很健康。他自己在她這次突如其來的疾病前,也不認為女郎比別的女郎羸弱。


    她身上有一種讓人忽視她消瘦虛弱的氣質,她的眉眼常常掛著笑,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溫柔平和,不會讓任何人覺得她需要照顧,而很多時候,也都是她照顧人。


    兜鈴看著初三的樣子,變了副神色,“你知道今日長公主今日派人前來可是為了何事?”


    公主府來人初三是知道的,將軍府的人就那麽幾個,不過具體是什麽事情他就不清楚,但望著兜鈴看著他的神色,初三心裏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為了我?”


    “初三,你說女郎對你好嗎?”兜鈴不答發問。


    初三喉頭有些哽咽:“她……救了我的命。”


    兜鈴盯著他:“女郎待你這般好,你可以不報答她,你也不想連累她吧?”


    初三眼神嗖的射向兜鈴,目光像是被火淬煉了樣,兜鈴下反應後退了半步,再抬頭,初三已經變成那個溫和無害的人:“你這是什麽意思?”


    兜鈴直接說道:“長公主府來的人是為了你!”


    初三握緊拳頭,頓時緊繃了起來。


    “長公主生了重病,需要一味少見的藥材才能治愈,白家有這味藥材,他們願意將藥材奉給長公主,要求是用藥材換一個奴隸。”


    初三沉默了半晌,終於問道:“長公主是真的病了?”


    “真病還是假疾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覃陽都知道長公主病了,若是女郎視若無睹,或者不將你交出去,她會被怎麽看?”說到這兒,兜鈴的口吻緩和了些,“初三你已經給女郎添了很多麻煩了,你還想繼續拖累她嗎?”


    五月的天,碧空萬裏,初三隻覺得骨子裏都是嵌了冰塊的。


    他立在那兒,像是一快無知無覺的大石,沉默又孤獨,半晌過去,他微微動了一下:“女郎知道嗎?”


    “女郎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直在給她製造麻煩!”


    初三深吸了一口氣,他想動一動唇舌,可它們就像是換了一個主人,不聽他使喚,雙方糾纏半晌,他終於奪回了一點控製權,初三低下了頭,聲音縹緲又堅定:“我知道了。”


    良薑在得知兜鈴的作為之後,一個頭兩個大:“兜鈴,你是不是覺得女郎溫柔,便忘記了她是你的主子!”


    兜鈴也受夠了良薑的管束,口氣不太好地道:“那我還不是為女郎想。”


    良薑搖了搖頭,兜鈴跟在阿泠身邊五年了,可還是沒有了解過阿泠,這一次,兜鈴踩到阿泠的底線了。


    阿泠有最柔軟的心腸,但她也有最厚重的盔甲。


    兜鈴見良薑眼神複雜,抓了抓頭發:“反正現在初三去到公主府了,說不定已經被公主送回了白家,你現在說我,也於事無補了。”


    “是啊,於事無補了。”良薑歎了口氣。


    ****


    初三離開的時候,本來是不想帶走將軍府的任何東西,


    他從來不曾擁有過這麽多東西,練字的筆墨竹簡,衣裳布皮,還有好幾瓶珍貴的藥膏。他的傷已然痊愈了七七八八,但這些藥膏都還沒用完,自從上次她注意到他的藥膏用完沒有及時補上後,她後來還給了他好幾瓶傷藥。


    筆墨竹簡這些東西帶走也是無用,他踟躕半晌,將幾瓶傷藥裝了進去。


    他要努力活著,說不準以後女郎也會來看他鬥獸呢?若是活得久一點,多比兩場,他見到她的機會應該就會多一點。


    雖然她一直不喜歡看鬥獸,但若是某天,若是某天她心血來潮,想來看一看?


    那他就可以見她一眼了。


    遠遠的,看她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兜玲快殺青了,劇情虐,但感情是甜的,而且初三馬上就會成長了,隻有讓他曉得了目前的無力,才能生出他打天下的雄心。


    所以,別罵我,千萬別。


    聽說台風來了,如果有沿海的妹子,大家注意安全啊。


    第11章 獸場


    回到白家鬥獸場,白主事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夫給初三檢查,得知他的傷痊愈的七七八八,再過段時間就無大礙,白主事望著初三的目光頓時溫和起來。


    他心裏也驚訝,那日初三傷的那麽重,沒想到短短三個月,就能恢複得這麽好。他本來還想著若是初三有什麽舊疾,幹脆就憑初三這個名字再大賺一筆算了。


    既然他現在身體康健,白主事心裏想法就變了一變。


    他和善道:“初三,我不急讓你上場,既然傷沒好全,那便多休息幾日。”


    初三拉下褲腿,應了聲是。


    白主事又看著初三帶回來的包裹,和藹地問:“這裏麵裝的是寫什麽?”


    初三指腹輕輕顫了顫:“是趙家女郎賞賜給……賤奴的藥物。”


    白主事瞥了眼醫者,陳醫會意,上前就要拿過初三的包袱,初三冷著臉,猛地將包袱拽至胸前。


    白主事眼一眯:“初三,你這是做什麽?”


    初三在鬥獸場裏不算諂媚阿諛,但也是服從命令的,拒絕命令還是有史以來頭一遭。


    “這是我的東西。”他語氣算不得凶狠,但卻透露出一種絕不服從的不妥協來。


    白主事怔了下,隨即笑咪咪道:“我隻是讓陳醫檢查一下,若不是亂七八糟的東西,自然不會陌生的。”


    陳醫見狀趕緊勸:“初三,你給老夫看一眼。”


    初三深深地看了眼陳醫,陳醫點了點頭,他才慢慢鬆開包袱。


    陳醫打開包袱,白主事看過去,初三的小包袱簡陋,隻有幾個瓶瓶罐罐,陳醫一一打開,初三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它們。複骨膏陳醫不曾見過,但他是個很普通的醫者,隻給奴隸治傷,見的確是些藥材熬製的,就沒有多問。隻是當它打開那個黑陶小瓶的時候,不由得有些驚訝,這可是玉髓膏。


    貴人才能用的藥膏!


    陳醫看著初三,頓時有些明白他為什麽能活下去了。


    白主事見陳醫握著藥瓶,久久不動,擰眉問道:“可有不對?”


    陳醫將瓶塞捏緊:“沒有,都是些治療傷病的藥。”


    白主事不在意地嗯了聲,既然是藥膏,他也不至於要回來,反正也是用在初三的傷上。想著,白主事甚至和藹地道:“陳醫說你身體還沒好全,陳醫,你再給初三拿兩瓶他用的著的傷藥。”


    這是打一棍子給個甜棗了,不過初三沒有拒絕,這個地方,藥總是不嫌多的。


    一切結束,初三被小奴帶著去往鬥獸場後院。白家的鬥獸場在覃陽城邊緣,也因這樣,占地廣闊。出了布置精致的小院,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便到了白家獸奴的住所。


    迎麵而來便是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黃土壓實的寬敞地上,看不見一顆樹,它被隨意地劃分出幾個區域,如武場,食肆,最右側,則是數排低矮破舊的土牆屋舍。


    裏麵的奴隸聽見腳步聲,少部分下意識抬頭看去,兩個月不見,鬥獸場的獸奴換了一批,不過還是有些舊人,瞧見初三,頓時一愣。


    他們被禁錮在這一方一石牆中,除了極少數人,其他人不太清楚外麵的消息,但也沒有人多問什麽,在獸場,生死都不是什麽大事。


    初三從前的屋舍已經有人居住,小奴帶著初三進了另外間房,十步長寬的昏暗土舍中一左一右放置兩張木板,左側那張鋪了層草垛,初三將包袱放在了右側那張床板上。


    屋舍之外,幾個奴隸的目光望著初三剛進去的房間,其中一個留著串臉胡的道:“沒想到他還能回來。”他們獸場還沒聽說過有奴隸被扔進去了死人堆,還能好生生的活著,初三不知道是該說他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對了,他帶了個小包袱,那小包袱裏裝的是什麽?”又有人好奇地問。


    聽見小包袱,靠在石牆上的口裏含著一根雜草的少年眉毛一挑,拉直了身體。已是夏日,別的奴隸臂膀袒露,隻有他,一聲油汪汪的衣裳好好地穿在身上。


    “這我知道,聽說好像是傷藥。”


    “藥?”少年吐出口裏的雜草,朝剛說話的男子看過去,“真是藥?”


    這個少年的身材在三個奴隸中算不得高大,骨架甚至算的上矮小,肌肉也不如他們結實,覆在經絡上,薄薄的一層,不過他一開口,幾個男人頓時看了過來,剛說話的男子點頭道:“的確是藥,不然白主事也不會不沒收。”


    說著,他看著漸漸收了笑意的少年:“岄哥,你不會想……”


    戟岄後背靠著牆,半眯眼道:“不行嗎?”


    幾個奴隸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其中年齡最長的道:“岄哥,我們知道你厲害,但他可是初三,一人幹掉三頭猛獅的初三啊!”


    “那又如何?”戟岄嗤笑了聲,說著見他們幾個都擔心地望著自己,戟岄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隻希望別是些破爛玩意兒。”


    話罷,少年撐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往遠處走了。


    剩下的兩個男子對視了一眼;“越哥又沒傷,再者說他就算受了傷也有醫者為他診治,他為什麽要去惹初三那家夥呢?”戟岄在獸場的時時不長,隻有半年,名聲沒初三響,但也隻僅次於他。他和初三一樣,所有的比賽決鬥都沒輸過,若不是初三回來了,他幾乎就是下一個最厲害的獸奴。這樣的獸奴,若非是不治之傷,都會有醫者處理的,雖然傷藥算不得名貴,但和他們比起來,已經是不可相提並論的待遇了。


    何況初三即使從外麵帶了些傷藥,但一個奴隸而已,難不成救了他的人還能給他用多好的藥?


    另外一個人擺了擺手:“在這個地方,難道會有人嫌藥多嗎?”


    ****


    再次回到鬥獸場,初三很快就適應了它的生活,或者不該說很快,而是從踏入鬥獸場的那一刻起,他便立刻熟悉了這兒的規矩。


    他看著矮小無窗的房舍,隻覺得在將軍府的兩個月仿佛是一場幻覺。


    獸奴的午食不算很差,畢竟隻有將他們養的和動物一般膘肥體壯,不管是在和人搏鬥或者和野獸廝殺時,才有極高的觀賞性。


    當然味道算不得好了,剛宰殺的肉和黍混在一起,用陶鍋熬煮,煮成一鍋粘稠的食物,裏麵帶著肉的血腥氣,初三眉都沒抬喝完黍羹。


    用過午食,他去了練武場,練武場雖然說練武場,但除了場地寬闊一點,偶爾有三兩個泥土沙包,也沒有別的什麽東西。不過這卻是獸園中最熱鬧的一塊地方,越是靠近,便能聽到不絕於耳的喘息聲,這些聲音和血和汗的味道交織在空氣裏,即使有陽光照下來,味道不僅不會散,而是日漸一日,越發濃鬱。


    初三的到來隻在他最初回歸的時候引起了片刻的訝異,很快他們就各就各位,忙著自己的事情去了,在這個更新換代迅速的地方,絕大多數人都忙著讓自己活得久一些。


    暮歸時回到房間時,還沒進門,初三聞到一股最常見不過的血腥氣,他瞧見了這間小屋裏的另一個奴隸,光線昏暗,他躺在床上也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能聽見他喘著粗氣的聲音。


    初三沉默地倒在暫時屬於自己的那張木板,一隻手無意識地在木板上寫著東西,另外一隻手朝木板上的草墊下摸,他的神色倏然變了,他飛快起身,用手探了下木板下被他挖坑埋住的那塊區域,見沒被人動過,初三又鬆了口氣,隨即翻身坐起:“誰碰過我的床?”


    右側床上的奴隸搖了搖頭,聲音像是從胸腔裏發出的一樣:“我不知道。”


    初三想了想,猛地站起身來:“戟岄是住從前的屋子嗎?”


    男人抑著口腔裏的血腥氣:“是。”


    戟岄屋舍在最裏側靠牆的位置,初三一把推開獸園房舍裏最完整的一扇木門,立在門口道:“東西還回來。”


    懶洋洋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誰啊,找東西找到小爺我這兒來了。”


    日暮西沉,天地間隻留下最後那慘淡的餘暉,沒有窗的土屋靠著從木門處照來的一點光,根本看不清屋內的境況。可初三的目光不虛無,在昏暗中牢牢鎖定說話那個人:“戟岄,你偷了我的藥。”


    戟岄嗬了聲:“你有證據嗎?別亂冤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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