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雲黛,她一覺睡到了晌午,睜開眼時,眼底還有些青影。


    待丫鬟服侍她洗沐時,她坐在水裏卻不想出來了。


    添了幾回熱水,泡得她皮都皺了,她才慢吞吞地爬出來,換了身清爽的衣服,繼續睡去。


    下人們終於從水深火熱的日子裏解脫了出來,從此也更是知道了這個府裏要看誰的臉色辦事情了。


    雲黛不知不覺便在他們心裏拔高了一個形象,她自己卻絲毫不知道呢。


    第75章


    這日早朝之後, 天子留了一些重臣到禦書房中, 驟然提及冊立太子之事, 讓眾人都嗅到了意思不同尋常的意味。


    天子已經沒有那麽多精力了,如今他年事已高, 又頻發病疾,來年未必還能如今朝這般坐在大殿之上。


    而餘下的兩位皇子皆不似大皇子那般離譜, 無論立了哪個, 都是國之儲君, 極難發生變故。


    “臣以為二皇子端肅穩重,自幼侍奉在陛下身前,更應有資格成為太子。”


    說話這人正是蔣氏家臣。


    他頭一個帶頭說出了觀點,便也有其他官員陸續發聲。


    “三皇子勤於政務,表現更是可圈可點。”


    “二皇子對政務熟稔, 況且他生來便是在皇室中長大,自然繼承了天家的能耐。


    三皇子再勤, 到底也是民間養大, 勤卻未必能精。”


    “二皇子更肖陛下……”


    “微臣卻以為有些東西並不是生在天家才有,三皇子行事上頗有陛下當年勤廉端謹之風, 況且上位者更應知曉民間疾苦, 他的經驗才正是百姓所需天下所需。”


    禮部侍郎忽然開口說道:“那些嬌生慣養的經驗,要來又有何用,你說是嗎?蔣大人。”


    室內忽然安靜了下來。


    這禮部侍郎正是已故陳皇後的哥哥,原先不折不扣的前太、子黨,如今卻突然為三皇子說起了話。


    若按著臣子的意見, 原先自然是二皇子的擁躉更多,可朝中前太、子黨顯然全都倒戈順向了葉清雋。


    中間自也有兩不靠的臣子做出選擇。


    一時之間,二者竟不相伯仲。


    天子緩緩端起了茶盞抿了口茶,而後說道:“朕兩個皇兒都是極優秀的,想來不管哪個成為了太子人選,日後都會恪守朝綱,一心為民著想。”


    眾人聽了這話又是一陣啞然,自然不能反駁。


    待眾臣散去,蔣貴妃之父、年邁的戶部尚書便走到陳侍郎身邊去,沉聲問他:“你我皆為人臣,你何必要與我蔣家對著幹?”


    陳侍郎露出冷笑:“你真以為我陳家沒落了便都是傻子,大皇子為何會服食用五石散陳家又如何不會去追查,我雖拿不出證據來,但也知曉此事是與蔣貴妃和二皇子有關。”


    “皇天在上,你們蔣家做出這麽陰損毒辣的事情來,陷大皇子不義,借此又叫他背負不孝不忠放浪形骸的惡名,甚至害死了皇後,你們遲早都要遭到報應!”


    他說罷便甩袖走了。


    其餘人麵麵相覷。


    三日後,天子當朝宣告眾臣,冊封三皇子為太子,並與禮部之人商議擇出吉日,舉行冊封大典。


    散朝之後,夜珩景冷著臉聽了外祖一頓訓斥。


    “你們當日做的事情那般明顯怕是瞎子才看不出來,天子不追究是什麽緣故,你們自己反省去吧。”


    天子顯然給足了蔣貴妃與二皇子臉麵了,若蔣家執意要爭,陳家翻起陳皇後當日去世的舊賬,即便拿不出證據,也夠他們吃一壺的。


    蔣尚書怒其不爭地出了宮去。


    夜珩景越想越覺得懊惱,又往蔣貴妃宮中走去。


    待他到了門口,見又是那個嬤嬤阻攔,便惱怒道:“怎麽,我母妃一見到我來便隻知道睡覺了,莫不是你這老奴糊弄我?”


    那嬤嬤忙要解釋,便被他一把推開,他闖進屋中,豈料一進去就瞧見了天子在屋內。


    天子緩緩抬眸,看著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了幾分不悅。


    蔣貴妃手裏捧著杯茶,瞧見他突然闖進來也有些錯愕。


    “你這孩子怎麽回事,竟不知叫人通傳了再進來?”蔣貴妃嗬斥他道。


    夜珩景忙與天子行了禮,道:“是兒臣失禮了。”


    天子微微頷首,“你如今也大了,該在你母親麵前多多盡孝,她近日身體不好,你卻總跑不見人影。”


    他話中隱隱指責出夜珩景不孝,夜珩景連忙惶恐認錯:“此事確實是兒臣的不是……”


    幸而天子並未責怪,隻是說了幾句,便讓他退下去了。


    待夜珩景離開,蔣貴妃終於繃不住臉色。


    “你果真不再念及我們多年的夫妻情誼了?”


    天子淡聲道:“你是妾,朕與你一個妾,又怎麽會有夫妻情誼。”


    他這話沒有給她任何台階,讓她臉色頓時一僵。


    “春來秋去,時日無常,朕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幾時,朕不能讓你成為朕皇兒的絆腳石,你明白嗎?”天子與她說道。


    “嗬……”


    蔣貴妃驀地一笑:“虧我曾經還妒恨過慕貴妃,如今想來,她可真是個可憐蟲,她死得早死得好啊。”


    所謂的天子之愛,也沒能讓慕貴妃長命百歲,成為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


    可見他的愛有多麽諷刺。


    天子道:“你確定不再為珩景著想。”


    蔣貴妃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您想如何?”她眼中漸漸麻木。


    天子指著桌上那藥,“這是皇後吃過的藥,你喝下去,與尋常染病無異,會與皇後的症狀一般。”


    這藥與陳皇後吃的不同的是,蔣貴妃這份是加了劑量的。


    陳皇後吃了一兩年才慢慢消磨死去,而蔣貴妃是活不到年底的。


    如此一來,也權當是她不小心碰到了陳皇後的舊物,染上了與陳皇後相同的病。


    天子所思慮的一切,不可謂不周全,甚至叫人捉不到半分把柄。


    “珩景的事情,朕可以既往不咎。”天子掃了她一眼,道:“你活得這樣久,已經是賺到了。”


    蔣貴妃臉色愈發難堪。


    她的手指碰到那藥,卻又頓住。


    她此刻眼中已然含了淚光。


    “我問你。”


    蔣貴妃的聲音透著一股淒意,“你果真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


    天子打量著她,片刻道:“朕連凝煙的仇都能放著不報,還讓她的仇人吃好穿好……


    最心愛的女人在朕這裏不過如此,更何況是你呢?”


    蔣貴妃想過他諸多答案,卻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回答。


    冷漠絕情到了極致。


    她心裏生寒,驀地便想起當年的事情。


    那時蔣家正是春風得意。


    她仗著家裏撐腰,這才有了膽量去陷害妒恨已久的慕貴妃。


    她尋了個知根知底的人去做這件事情,那人正是她青梅竹馬的侍衛。


    就在她與那侍衛私下裏商議的時候,被當時還不是皇後的陳妃撞見了。


    後來自然是她們一起保守了這個秘密,針對慕貴妃。


    代價便是,她要將皇後之位讓給陳皇後。


    天子如今一腳踹開了陳家與蔣家,便虛情假意地恢複了情聖的嘴臉,叫她心裏如何能甘心。


    可事已至此,她也別無選擇。


    蔣貴妃端起那藥,恨恨地看了天子一眼,隨即將那藥一飲而盡。


    當天晚上蔣貴妃便發起了熱,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


    “去,將我兒叫來。”蔣貴妃趁著最後一絲清醒吩咐嬤嬤。


    嬤嬤忙去了,這回卻不再有人阻攔。


    等夜珩景來時,太醫也隻說蔣貴妃是風邪入體。


    蔣貴妃將夜珩景叫來跟前,揪住他艱難地吐字。


    夜珩景著實聽不清楚,便將耳朵湊近了聽,豈料蔣貴妃忽然撓破了他的麵皮,唾口大罵:“賤人!你死了都不能消停!”


    夜珩景嚇了一跳,捂著臉被宮人給扯開。


    宮人按著蔣貴妃,蔣貴妃卻仍是掙紮不休,口中胡言亂語。


    “這些日子貴妃總念叨著皇後,不知是何緣故……”嬤嬤嘀咕了一句。


    夜珩景心口微微一跳,對死人也頗是忌諱。


    “方才太醫說了,其實娘娘這種症狀,和……和那位皇後病時也是有些像的,隻是不能確定。”


    夜珩景聽得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再對上蔣貴妃那雙怨毒的雙眸,更是覺得後背發涼。


    “等……等我稟報過父皇之後,就去請些法師進宮來念念,你們照看好母妃。”


    他說著便匆忙出了宮去。


    蔣貴妃這病來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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