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翠翠看來,這位姨娘是個天生的後院女子。


    她與蘇玉娘明麵上的身份相同卻又不同,蘇玉娘在青樓裏是個清倌,可薑煙卻是被輾轉賣送,不知經了多少男人的後院,若不是會討人喜歡,他們也拿不出手來送人。


    是以她不管在何處,都能得到男人三分歡心,讚她的都說她有手段有本事,罵她的嫌她身子惡臭下流。


    比起雲黛和蘇玉娘的居所,這清和苑裏卻熱鬧多了。


    看門的婆子,灑掃修剪花草的丫鬟,門口的侍女一應俱全。


    雲黛在門外等了婆子傳話,片刻之後才得了薑煙的接見。


    薑煙的屋裏還有另一清婉女子在。


    那女子見到雲黛也不多言,隻斂眉收息,領著丫鬟出了門去。


    “那是家主身邊的老人了,你在咱們之中卻是個新人,怕是也沒見過她了。”薑煙說道。


    “那日勞煩你過來照料了我一場,我今日好得差不多才敢來與你道謝。”雲黛態度生疏得很,將那謝禮放在桌上。


    薑煙卻看也不看一眼,牽著她的手,笑道“何必拘謹,我們有緣成了姐妹,我豈會端拿著故意叫你謝我,不過打心底憐惜你是真的。”


    翠翠站在門邊上心裏頭氣壞了。


    這薑姨娘那日分明就不是這般說的,分明就是看她家姨娘好哄騙,又假做溫柔樣子來作戲。


    雲黛被她牽進裏屋去,翠翠也不好再跟著,她們再說了什麽,翠翠也無從得知。


    薑煙領著雲黛到了裏頭一間,這間屋裏擺著各種賞玩的花瓶瓷器,又內置了一重杏紗作隔斷,裏頭一把海棠椅,一把琵琶,儼然是她往日裏坐在裏頭彈唱之地。


    “我是個江南女子,當日聽說你家人也在江南,心裏便倍感親切,你那日病得不輕,少不得也是想念家裏人吧。”薑煙溫聲說道。


    雲黛有些意外“竟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薑煙笑說“可不是嘛,所以我說你我是天生的姐妹緣分,往後你我姐妹相稱再合適不過了。”


    雲黛忽然便想起上一個認她做妹妹的蘇玉娘。


    說來也怪,也不知是她進門最晚還是年歲最小,她們都好似極愛認她做個妹妹。


    雲黛沒有吭聲,表情也是淡淡的。


    好似因受過那麽一回折騰,待人也不敢那般輕易相信。


    薑煙仿佛沒瞧見她冷淡樣子般,又道“今晚上你別走了,留這裏我們好生絮叨一宿才好。”


    雲黛忙委婉推拒道“如此不好,我病體未痊愈,若是留寢於此怕是會傳給姐姐”


    薑煙道“沒甚不好,你生病那日我摟著你好久,你乖得像個奶貓子躺在我懷裏,我已經很心疼你了,那時在心裏也認了你這妹妹。”


    她挑著柳眉,話鋒一轉又道“莫不是你嫌棄我嫌棄我不如你這般清白的身世”


    她說著聲音便又低了幾分,嬌美的麵容上笑意也淡了。


    雲黛想到她照顧自己一場的情分,又見她自慚的模樣,又極不好意思地囁嚅道“姐姐不嫌棄我我便留下了。”


    薑煙聞言當即便轉憂為喜,摟著雲黛的手臂親昵得很“這才是我的好妹妹。”


    雲黛原先聽了翠翠諸多的話,對這薑姨娘也是諸多防備。


    可薑煙一副八麵玲瓏的心肝,雲黛哪裏能防得住她。


    沒幾個時辰,雲黛便被她攬在懷裏,二人倚在鋪了白貂皮的貴妃榻上,讀著一本詩集。


    薑煙講詩集的時候可比秀才講得要生動許多。


    雲黛原以為自己能昏昏欲睡,不想越聽越生出了興趣。


    二人聊出了興致,氣氛反倒融洽起來。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這一句又有何典故”


    雲黛原也是規矩端坐著,後來也不知怎地就枕到了薑煙的懷裏,心裏頭就更生不出隔閡來了。


    薑煙凝眉思索了片刻,道“典故不典故的,我不知道,但個傳言必然是你喜歡的。”


    “什麽傳言”雲黛問道。


    薑煙笑說“傳言說,這是暮州第一公子,明槐序最喜好的詩句。”


    驟然聽到對方提起這人,雲黛也隱隱露出幾分好奇。


    “竟有此事”


    薑煙道“我知曉你們年輕的小姑娘都喜歡他,果真料得不錯,你想不想見一見他”


    雲黛自然是想的,可此情此景說想,怎看都有些怪異。


    薑煙坐起身來,道“你莫不是覺得我會故意騙你,然後轉身回去告訴家主誣陷你”


    “怎麽會呢”


    雲黛原先沒想到這一層,她這麽一說,雲黛反而感到心虛。


    薑煙替雲黛扶了扶頭上微斜的釵,這時她那丫鬟進來道“姨娘,家主來了。”


    薑煙聞言也不覺慌張,而是繼續替雲黛整理好了衣襟。


    雲黛卻沒她那般淡定,低聲提醒道“姐姐今晚上要伺候家主”


    薑煙麵上露出淺笑來“怕甚,天王老子來了,你今晚也走不掉,我先出去,你待會兒可別露麵,不然我可不替你圓。”


    她說罷便下榻穿鞋,整了整衣襟,出了裏屋。


    雲黛這時再想走就更不方便了。


    葉清雋這時已經進了屋,雲黛想要出去怎麽也得跟他打個照麵。


    雲黛撫了撫手心,有些悶悶不樂。


    她立在碧紗櫥後往外瞥了一眼,果真瞧見了葉清雋。


    她心裏浮現出他那日冷漠斥責的模樣便有些膽寒,又縮回了腦袋。


    外頭薑煙卻親自奉了茶水,見葉清雋似個冰山坐在那裏,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便知曉他今日心情不佳。


    可她慣會諂媚討好,嬌聲道“您來我這裏次數少了,蘇姨娘一走您才來一趟,可真真是不公平。”


    “今日我還唱那日那首小曲,您若是不應聲便是默許了。”


    她一人說話便也能烘托得屋裏頭氣氛熱鬧,雲黛心下難免佩服,片刻便聽見琵琶弦起,薑煙便唱了個涼月小調。


    小調意境偏冷,卻不刺耳不紛吵,清清泠泠透著一股孤寂冷淡,似溪中月色,霧中孤山,聽得雲黛有些悵然,待回過神來,心裏不免又多了一處佩服薑煙的地方。


    “家主何日再約那明公子來,若能見得他人,妾身屆時必然多為您唱兩首曲子。”


    薑煙不知何時走到了葉清雋身後,手指替他揉按肩膀,


    葉清雋似寬熨些許,抿了口茶與她說道“明槐序明日去暮堇樓中,你可以去那裏見到他人。”


    薑煙媚笑“家主可真是大方得很,妾來葉府也是三生有幸。”


    “您要不今夜就別走了,留在這裏,也好叫妾身將生平本事在您麵前使出來呢”


    她的聲音愈發嬌媚,那股暗示呼之欲出。


    葉清雋眼底卻是一片涼薄“我的規矩你忘了。”


    薑煙嗬笑了一聲便也不再糾纏。


    葉清雋坐了片刻便又離開,像是專程來點個小曲聽聽,聽完歇了口茶就走人了。


    薑煙習以為常,讓丫鬟將桌上的茶水收拾去,自己轉身又進了屋去,瞧見雲黛一臉的錯愕。


    “你聽見了,就算我今日求著家主要他把我送給明公子,他也一樣不會皺一下眉頭,咱們這些人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她說得尋常,顯然她自己也是經曆了無數次。


    雲黛心裏略有些悵然,她也知曉自己在家主心裏不過是個玩意兒,可她卻總沒能如薑煙這般灑脫。


    不等她說話,薑煙卻又提及明日去暮堇樓的事兒。


    “明日我便帶你一道過去。”


    雲黛仍覺有些不妥,遲疑道“如此不大好吧”


    薑煙笑了笑道“明公子也是江南人士,這些日子便要回江南去了,他怕是做不得暮州第一公子了,你不想再看他一眼”


    雲黛原先的遲疑頓時又凝住了。


    明公子不在暮州了


    她愈發納罕,也不知怎地她喜歡的人一個個都去了江南,好似都將她孤零零撇在了這地。


    明槐序本就是個距雲黛極遙遠的人物,她對他的感情著實談不到男女之情,可他卻也是她心裏頂喜歡的人了。


    不見豈不是很遺憾麽


    毫無疑問,雲黛最後還是跟著薑煙去了。


    翠翠怒其不爭,恨不得拿繩子把雲黛拴在府裏不讓她出去。


    可她到底是個丫鬟,擠眉弄眼暗示雲黛,雲黛卻恍若未見。


    上了馬車之後,薑煙便朝著側窗對著翠翠露出冷笑,嚇得翠翠險些炸毛。


    那冷笑仿佛是在告訴翠翠,薑煙要去把她家小綿羊主子拖去賣了。


    雲黛見著她二人的互動略有些不自在。


    薑煙掃了她一眼道“你放心吧,府上有家仆跟著,我賣不了你,我這人也有個不好的毛病,待那些不喜歡我的人就喜歡作弄她們。”


    “你那丫鬟心裏同那些人一般嫌棄我,我又怎會看不出來,你倒是沒有,我才高興與你在一處。”


    雲黛低聲道“想是她對你誤會了”


    薑煙聲名在外,好些人不喜歡她反而是常事,她因旁人的不喜也是惡意回應,如此一來,隻會越來越壞。


    “你呢,你怎看我”薑煙問她。


    雲黛念及她那頗是溫暖的懷抱,心裏也發軟道“我自然是喜歡你的”


    薑煙笑了,眼裏也是歡喜。


    “虧得你有眼光。”


    二人去了暮堇樓,薑煙要在這裏獻個小曲,店家卻是求之不得。


    薑煙轉頭問雲黛道“你可知道我們要如何見到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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