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參得一分是一分,參得一天是一天。”阿蔑羅巋然不動:“龍神重歸,三界定會轉危為安。”龍嘯這才將目光落在站在陰影裏的僧人身上,沉沉的呼出一口氣:“我如今耐心不比從前,眼下也沒工夫陪真佛參禪悟道。既然真佛不肯入世,我們便直截了當一點,我問你答。”這才是龍嘯來忘塵洲的真實目的阿蔑羅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若龍神想問清和施主,那就請回吧。”龍嘯眼底寒涼一片,因這一句證實猜想:“你五百年避世不出,果然與清和有關。”阿蔑羅被道破,卻並不慌亂:“前塵已逝,龍神請珍惜眼前人。”龍嘯轉過身,巨大的陰影要挾過來。那一瞬間,他的麵孔變的冷硬、尖銳,裹著層層霜雪:“阿蔑羅,我有給你選擇嗎。”佛像恢宏的金光打向龍嘯的側顏,將他眼中的風暴展露徹底。窮途末路,從前最不屑的手段竟也用上,龍嘯冷冷的威脅道:“今日我便做一回小人,你若不將事情交待清楚,我從這兒出去,你的紅塵情劫就再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阿蔑羅張了張嘴,似是要說什麽。龍嘯進一步逼近他:“我說的出,做得到,一定不會讓你失望。”阿蔑羅沉默半晌,身上為佛語縈繞的聖光驟然淡去,他像是突然被世俗侵染的雪蓮,無垢的眼睛蒙了塵,連一抹餘光都不敢瞥向巍峨的金佛,惟恐被神明窺見隱秘心事,一星半點都是不敬與褻瀆。末了,阿蔑羅背過身去,麵向門縫中透出的光束,將無上神佛置於身後。他合上眼,聲音寡淡無波,卻在龍嘯心頭砸下一顆巨石:“傅道主並非清和轉世,他就是清和。”龍嘯瞳孔微縮,嗓子眼被沙子堵住,幹澀的發不出一點聲音。“八百年前,龍神舍身封□□魔後,清和跳入永生業火取出逆鱗,請風崖將逆鱗放入通天神柏中孕化。清和很想一直陪你直到出世,但他的真身被業火殘留的神火氣息侵蝕幹淨,無力支撐,所以求我幫他。”龍嘯攥了攥手心,感覺有一團火從心底燒起來,熏的他嗓子都啞了:“……幫他什麽?”“真身不再,清和本該重入輪回,但他不願,說要回到你的身邊,不是做你豢養的家雀,而是為你遮風擋雨的翅膀。他還說……”幾百年前的清和眼底灰暗,說起這段話時神情卻充滿向往“這一次,換我愛他,寵他,他想怎麽活就怎麽活,沒有束縛沒有重擔,沒有那些信仰和逼迫。我要讓他做回真正的自己,讓他自由自在的過一輩子。”阿蔑羅撚動著手裏的佛串:“貧僧有私心,阿珂曆紅塵八苦,生魂脆弱難抵天劫,我不忍……”“所以呢?”“所以貧僧對清和說,幫他可以,但需要拿生魂來換。”阿蔑羅睜開眼睛,偏過頭去看龍嘯,愧念根生幾百年,隻能日日夜夜佛前懺悔:“他同意了,於世尊佛祖座下金蒂蓮中剝離生魂,沉睡五百年方得一線生機,與逆鱗前後入世。沒有生魂,他活不過三十歲,做這個修羅道主是不得已,也是不得不。”龍嘯雙眼爬滿血絲,心底的火一路頂到喉間化作灼熱的氣。他少有的衝動,沒有半點風度,一把揪住阿蔑羅素淨的布衫,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焚心嗜血:“你怎麽敢?你們怎麽敢?!”阿蔑羅垂下臉去:“貧僧與風崖商討過,要不要喚醒清和的記憶。後來我們覺得,若心魔萬世安穩,龍神便作顧之洲,清和便以傅子邱的身份活下去,好過從前,生生負累,不得善終。”“好一個生生負累,不得善終。”龍嘯的頸部僵成一線,青筋穿透白皙的皮肉,突兀的亙在那裏,連帶著他麵部輪廓都堅毅似鐵:“你不是出家人嗎?你們佛門不是慈悲為懷嗎?你們不是還普度眾生嗎?哪怕你不幫他,哪怕我們生生負累,不得善終,你怎可為一己私欲,剝去他的生魂!若他不肯去修羅道呢?若舍生成魔時出了什麽意外呢?你們騙走他的生魂,還想要他的命嗎!”龍嘯覺得自己要瘋了,前世今生,長埋在身體裏的愛|欲,那些得不到,那些不可說,那些挨過漫長歲月仍舊無法疏解的煎熬,在這一刻競相迸發。在他決意赴死之後,事關三界,事關清和,麵麵俱到全部安排妥當。清和本可以按照自己給他鋪好的路,平平安安的走完這一生,或許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傷心,但神仙歲月悠長,他們相處不過百年,總有一天會淡,會忘。老去之後,清和興許能在某一瞬間回憶起他,帶著這份還算不錯的記憶,步入輪回,開啟一段嶄新的,沒有他的人生。沒有龍嘯,就不會有痛苦。這場從開始就注定是孤獨的路,走一次就夠了。可為什麽,還不放棄,還不肯忘。清和活的太不理智,以至於愛也深重,痛也深重。但阿蔑羅對他的利用又觸目驚心,稍有不慎,這份用生命與鮮血換來的感情就要付之一炬。萬一中間出了什麽差錯,龍嘯歸位之後,又該如何麵對付出一切卻未得回報的清和?那時候,連清和這個人都會徹徹底底的從他生命中消失。太混賬了!阿蔑羅慚愧道:“貧僧愧對清和施主,愧對龍神,愧對世尊佛祖,愧對三界眾生。阿彌陀佛。”龍嘯赤紅著眼睛,拳頭捏的發白,半晌無言,若眼神能殺人,阿蔑羅恐怕已被他千刀萬剮。末了,他憤恨的鬆開僧人的衣襟,心緒仍舊難平。阿蔑羅轉向座上金佛,巍峨的光映在額上,襯出他三分沉靜:“貧僧自當終生於佛前懺悔贖罪,懇求清和施主寬恕。”龍嘯諷刺的勾起唇角,挖苦道:“你的懺悔值幾個錢?”欲|望這東西,誰都不能免俗。悲天憫人的帝君不行,普度眾生的真佛亦不行。龍嘯是在三重天找到傅子邱的,彼時他剛從一堆邪靈中掙紮出來,手臂被利甲刮蹭出好長一道口子,等附近的邪靈清理幹淨,那傷口也自動複原了。他看見龍嘯,拂開麵前嗆人的陰氣跑過去:“事情辦好了?”早上龍嘯去忘塵洲搬救兵,傅子邱拿著他的口諭調派劍門弟子赴人間誅滅邪靈。交待完後就收到褚城的求援信號,心魔放出的邪靈已經躥到三重天了。龍嘯剛得知這傻鳥都背著他幹了些什麽混蛋事,本來一肚子火,可到這兒看見傅子邱又氣都撒不出來了。他覺得自己就是史書上色令智昏的頭號昏君。“嗯,”龍嘯把對傅子邱的氣轉化成對自己的不滿意,拉著好長的臉,“阿蔑羅不肯出來,但是把忘塵洲的調遣令交給我了。這邊怎麽樣?”傅子邱道:“心魔放出的邪靈比地獄道裏的惡鬼還要厲害,三重天都打的很吃力,人間恐怕頂不住。”龍嘯伸手抓住一縷未散的魔氣在指間撚動,麵色一沉:“心魔在新死鬼身上注入了自己的魔氣,它們會不停的繁衍,生息不絕,除非用天火,否則很難徹底消滅。”傅子邱想到了妖界那片被天火焚過的廢墟:“這是……”“心魔想讓當年天火焚遍妖界的舊事重演,這次它想把九重天和人間全都變成煉獄。”傅子邱不知為何心裏一慌,突然抓住了龍嘯的胳膊,急切的問:“當年妖界的天火是怎麽燃起來的?”龍嘯停了瞬息,右掌驟然托起一捧火球,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揚,火球變成數十株光火從指尖噴射出去,周遭圍繞的魔氣沾染上天火頓時萎頓,化作縷縷塵埃湮滅於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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