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逃避似的,慢慢閉上了眼睛。傅子邱坐了半天,漸漸冷靜。他覺得自己很壞,很過分。對著心魔連重手都下不去,對待龍嘯卻幾番無法控製冷漠。毫無疑問的,傅子邱將所有的過錯全都歸咎到龍嘯頭上。見不得他雲淡風輕,聽不得他溫聲細語,最怕的,是看到他藏著關懷的眼睛,那會讓傅子邱覺得看著自己的人是顧之洲。龍嘯有錯麽,從封印|心魔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想過還能活著。睡了八百年,醒來,曾經希望的安平盛世沒有看到,等著去收拾的是一個大亂的三界。在這個當口,還要麵對自己的冷眼相待。容忍、克製,龍嘯的確教養很好。或許,他最大的錯誤就是放任自己生出心魔,又沒有在第一時間毀掉它,時至今日,淪落這般下場,把所有人都攪得天翻地覆。可是龍嘯那樣的人為什麽會有心魔呢?他已經站在三界之端,又有什麽得不到的東西在日夜折磨他?他的心魔到底是什麽……傅子邱撩開衣襟,胸口的傷連塊疤都沒有,鎮靈劍造成的傷哪有那麽容易治愈?他垂下頭,平安符貼在眉心,不知道該怎麽做了。龍嘯是天生的神,靈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對他來說,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麽,眨眨眼,彈彈手就能撫平,也許沒費什麽功夫。但他剛剛才死而複生……他死過,那麽厲害的人也會死。剛才,龍嘯的臉色是不是挺難看的?哪有什麽神靈,凡人的臆想,塵世間的寄托罷了。活在這世上,誰又能免除生老病死,再厲害的神仙,不也是說飛灰湮滅就飛灰湮滅了嗎?都是血肉之軀,哪有不傷不痛的?就像顧之洲……那人足夠厲害,會喊疼會流淚,一道天雷屍骨無存。根本沒有絕對力量。風崖把顧之洲當作供養龍嘯三魂七魄的殼子,他也可以把龍嘯當作承載顧之洲靈魂的器具,傅子邱閉了閉眼,被自己說服。他枯坐一個晌午仍不見龍嘯回來,隻好硬著頭皮出門去找。在草舍周圍繞了一圈,望見遠處樹影間隱有金光。他走近,率先看見一截龍尾自樹上垂下。瞬間心頭好似被人用重拳擊中,他神思恍惚的盯著那尾巴,記憶深處冒出零碎的片段。那是在一座宮殿,處處白玉似的,亮堂的很。院中好大一株合歡,粉粉淡淡的花綴滿枝頭,連地上散落的都是。一條小金龍伏在樹上,尾巴自花葉間垂落,打趣兒似的來回擺動。“龍嘯!”有人這樣喊道:“別睡了!我的香包不見了,快來幫我找!”龍嘯沒睡熟,早年征戰養成的習慣,那時戰火紛飛,魔族打上門來不分白天黑夜,身為主帥必須保持警惕以防敵人偷襲。困了就靠在椅子上睡一會兒,厚重的鎧甲也不脫,沉甸甸壓在身上和著難聞的血氣,總能拖拽著人的神經。龍嘯從樹梢上探頭,見傅子邱盯著自己一截尾巴出神,驀地一陣不好意思。這條熱衷假正經的老龍活了上千年,什麽陣仗沒見過,這會兒像個煮熟的蝦子,卷著尾巴往上蜷了蜷。隻是沒想到,這柏樹看著粗壯,枝丫竟是個脆皮的。但聽“嘎嘣”一聲,龍嘯趴著的那根樹枝突然斷了。傅子邱回過神,一抬頭便看見一條金龍從高處掉下來,他下意識伸手去接。龍嘯在半空恢複人形,耳邊風聲赫赫,他橫起一腳踏在樹上,枝葉攢動未歇,人已經穩穩落地。傅子邱縮著指尖,摸到掌心裏掉落的針芽,莫名有些悵然若失。龍嘯看這表情,以為他還沒消氣,肚子裏搜羅一圈,除了“仁義禮智,之乎者也”,就是顧之洲那些變著花樣的罵人話,無論哪個都說不出口。他歎了口氣:“我……”傅子邱回憶那截龍尾,無意識問:“你在樹上做什麽?”龍嘯溫吞的說:“……睡覺。”“在這兒睡?怎麽不回去……”傅子邱頓住,記起方才讓人家滾來著。他皺起眉,繃著臉不說了。龍嘯好心解圍:“沒有,我以前也常在樹上躲清靜。而且這邊樹多靈氣足,我在這兒……”傅子邱打斷他:“你手怎麽了?”龍嘯心裏一慌,連忙捂住自己的胳膊:“什麽……”傅子邱上前一步,看清那皮包骨的手指間是幹涸的血跡。龍嘯順著他的目光攤開手,淡淡的血線從掌心延伸到指縫,反倒鬆了口氣。“這個啊,沒事。”龍嘯說的輕快:“出來的時候吹了點風,咳的。”什麽風能把人吹吐血,傅子邱看著麵前這張連眉梢都透著溫柔的臉,心口一陣陣發悶。傅子邱說:“回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苦海無邊,回頭是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兔八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兔八啃並收藏苦海無邊,回頭是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