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水珠綴在下頜,倒映著或紅或藍的光束。飛塵凝成一縷,似是有了點意識,繾綣的圍繞著傅子邱轉圈圈,調皮的,和年少時的顧之洲如出一轍。黑色的玄鐵戒指掉了出來,盤桓一圈兀自回到傅子邱指縫間。緊接著,又掉下來一塊白玉似的木牌,是顧之洲揣在身上的護身符。傅子邱怔忪著坐在原地,目光先是落在那塊護身符上,又慢慢抬高,隨著飄蕩的粉末輾轉來回,沒有動作,沒有反應,隻是呆傻般看著,像是被奪了神智。終於,它們像是玩夠了,一縷結成一團,每一顆粉塵上都閃爍著動人的光。傅子邱茫然的伸出手,一抹月白色的鱗片掉在掌心裏,泛著淺淡的金。滯澀的瞳仁微微轉動,視線落在那不足巴掌大的鱗片上,大小、形狀,是前日顧之洲胸口那點金光。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擊中,傅子邱猛地吸了一口氣。古老繁複的魔尊印記霎時席卷全身,額間常年隻開半朵的合歡在此刻盛放。一瞬間,天地變色。幽深的弱水掀起狂波,大地劇烈震動起來,裂出深不見底的溝壑。山倒海傾,花謝草枯,逃竄的生靈被坍塌的樓宇埋藏,颶風卷積著烏雲,轟鳴聲自地獄深處迭宕而來。屏障崩裂,傅子邱失去倚靠陡然墜落。他看見地獄道中經年不滅的業火驟然止息,一柄玄鐵長劍直直的釘在死水中央。“嗡”地一聲,劍身震顫,一點一點離開塵封百年的火湖。一隻蒼白枯瘦的手接住劍柄,長劍出鞘的刹那,雕紋精致的劍身上篆著的字也愈發清晰,上麵寫著鎮靈。那隻手提著鎮靈,當空畫出一道血色符咒。寬大的袖口無風自動,咒訣嵌入虛空卻宛若落到實處。再一轉眼,一扇沉重的青銅門屹立在前。劍鋒插|入門間的縫隙,生了銅鏽的鎖環兀自響動,叮叮當當的。鎮靈陡然橫轉,青銅門被撬開,蒼白的手指伸過來,轟轟然,向兩側拉開。走出去的時候,那人回頭看了一眼,他全身都裹在黑暗之中,唯有一雙透亮清澈的眼睛露在外麵。青銅門頂上掛著一塊匾,烈火灼燒過後顏色也沒掉一星半點。隻見匾上端端正正寫著兩個字:輪回。傅子邱回憶起一個聲音“天族戰神不過爾爾,它才是萬能的神!”他突然明白什麽,繼而被一種挫敗感團團圍住。現在算什麽?顧之洲魂飛魄散,封印在地獄道的邪靈重歸於世,師父交托的重任徹底搞砸。所有在乎的、看重的人都不在了,可他卻活的好好的,以這樣一種荒唐的方式活著。傅子邱合上眼睛,放任自己掉進深不見底的弱水中。他活著,往後餘生,日日夜夜倍受苦痛煎熬。他死了,一了百了,興許千百年後輪回中再見師父,還能同他道歉,說一聲對不起,師父,我沒能完成你的囑托。然後,他會忘了顧之洲,忘記魂飛魄散之人永世不得輪回,他不用日夜沉溺於虛妄的夢裏來渴求一絲安慰,他不再奢求了,不再等了,亦不再尋找。這是他們命定的結局,注定不得善終。可連死都不能如願。真佛攤開玉白的掌心,座下一片蓮花瓣托住傅子邱下落的身體,輕柔的裹住他,溫暖,混著清香。傅子邱失神的注視著頂上的花瓣,漸變的粉,由白慢慢轉紅,並不濃鬱,處處透著恰到好處的溫軟與舒適。手裏緊緊攥著的鱗片反倒突兀起來,堅硬、鋒利,刺痛感傳來,是它割破了傅子邱的掌心。“阿彌陀佛,時也命也,萬鬼動蕩,負雪仙尊身死魂滅,乃三界之憾。”暴風驟雨中,唯有阿篾羅這方寸之地有佛光庇護,不受侵擾。傅子邱蜷起身體,寒了幾百年的魂靈終於感覺到冷。不想管了,這三界是亂是和,天下是喜是憂,旁人是生是死,與他何幹?連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怎麽能保護別人?塵世仍在顛倒錯亂,海水倒灌,山川傾覆,三界六道儼然變成無邊地獄。傅子邱封閉五感神識,於亂世中閉目塞聽。他捧著那塊鱗片貼近心口,像被世界拋棄的傻瓜,執拗的抓住最後一絲溫暖。阿蔑羅於雲端正襟危坐,拇指疊起,其餘四指並攏往下一壓。風止雷息,震蕩的三界漸歸平靜。側披在身上的袈裟自行解開,於高處旋轉放大,金光遍及之處惡障消弭,似一把巨型保護傘,將世間籠罩其中。虛影模模糊糊的出現在眾人麵前,他身量頎長,全身裹在黑色外衣之下,臉被布包著,鬆鬆垮垮卻隻露出一雙眼睛。“和尚,有兩下子。”那人開口的瞬間,傅子邱不易察覺的蹙起眉。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擊中,自顧之洲倒下那一刻起就湧上的針紮似的疼痛在這個當口被治愈,被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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