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清柏眨了眨眼,心想他本來就不是什麽閨秀,更何況嵇玉自身都癡了這麽多年,禮儀規矩還是他接手後臨時抱佛腳學起來的,這皇帝說的什麽昏話,沒腦子嗎?


    “我並不是要媚上獻寵。”嵇清柏頓了頓,又補充道,“更不會與陛下共赴雲雨,陛下也不用擔心我為陛下生孩子。”


    檀章:“……”


    嵇清柏認真看著他,目光非常炙熱:“我就是想和陛下夜夜一塊兒睡覺罷了。”


    第9章 捌


    許是嵇清柏說的過於正直,過於光明正大,檀章一時半會兒竟然咂摸不出別的味道來。


    這“夜夜一塊兒睡”的誠意嵇清柏是真的恨不得綁在腦門上,他算是仗著皇帝體內陰熾需得安平,連宿了好幾晚禦龍殿,檀章這陣子也沒以前那麽暴虐,動不動就殺人,不過還是不讓嵇清柏上床,最多半邊身子壓在床腳邊。


    對嵇清柏這種鍥而不舍爬床的勁道皇帝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說幼女無狀,一心邀寵惑主吧,嵇玉還真就如他所說,隻是睡覺,睡的哈喇子都沾毯子上了,也是心大的很。


    皇帝不知這人裏頭換了芯子,早就不是個凡人,這朝堂,這東邊西邊,王權相權的,嵇清柏既無心,也沒腦子能搞明白。


    兩人就這麽一塊兒睡了有三四個月,嵇清柏仍舊全須全尾樂樂嗬嗬的活著,外人看來檀章似乎極寵他,雖不到日日招寢,但七天中也有大半時日,晚上都睡在皇帝的寢宮裏。


    這後宮是什麽地方?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先前檀章暴虐無端,自然是沒有哪家重臣舍得送女兒進來的,如今突然冒出來了一個丞相之女,活的平安不說,景豐帝似乎也轉了性,居然還寵幸上了,朝堂前向嵇銘道喜的人跟流水似的,嵇丞相心裏其實也在犯嘀咕。


    丞相早些年可是輔佐幼帝登基的功臣,如今權傾朝野,唯獨子嗣不順,但當年其實他不輔佐,登基也肯定是現在的皇帝,說來奇怪,這大元朝似乎後輩命都有問題,皇家兒孫少,重臣兒孫也少,民間一窩一窩的生,他們這些個達官貴人生孩子跟飛升似的,求都求不來。


    嵇銘原想著自己一人撐著嵇家,開枝散葉成為盤樹一般的世家心思早就歇了,不曾想自己這癡了的女兒進宮居然受了寵,這腦袋自然活泛了起來。


    凡人可能不理解這其中天的道命理,嵇清柏怎可能不通透,他的佛尊到哪兒都是天,天就算遇到點雷鳴電閃的那也是翻個雲就能解決的事兒,景豐年如今危機四伏又怎樣,檀章這龍椅,天塌地陷都能坐穩著。


    嵇銘朝著宮裏遞話,想是準備敲打敲打女兒。


    嵇清柏聽完丫鬟通報,表情很是匪夷所思,先不說他已經不是嵇銘女兒了,就算是,這丫頭癡了這麽多年,還哪兒來的父女情分呀?嵇銘想借他這枕旁風做事兒,怕不是腦子裏缺了個屎殼郎。


    “我現在在宮裏,怎麽說都不能見外男。”嵇清柏坐在羅漢床上與丫鬟說話,他坐姿仍舊改不了,沒人的時候就大開大合,像個雄偉男子,“你就同父親說,兒……女兒已經是皇帝的人了,自然一顆心一條命都在皇帝手上,與旁人都沒得關係,此生無法在父母跟前盡孝,來生再還吧。”


    丫鬟大概也被他給震住了,楞了許久才領命下去。


    一回頭,這話就傳到了皇帝耳裏。


    大太監曾德是小太監時就跟著檀章的,心腹中的心腹,皇帝發瘋病時都不會砍的人。


    他把嵇玉的話一字不漏的說完,大著膽子窺了窺天顏。


    檀章沒什麽表情,低垂著眉眼,瞧不出波動。


    也不知安靜了多久,曾德就聽皇帝問道:“這些天還有什麽動靜?”


    曾德恭道:“太後傳了懿旨,給您新擇了人進來……”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又看了一眼檀章臉色,“太後的意思是嵇女年紀太小,您總得為江山社稷考慮,所以才安排了人……沒有拂您麵子的膽兒。”


    檀章從鼻子裏笑了下,他有些涼薄,淡淡道:“以前都怕死,現在倒是不怕了。”


    曾德當然不能多評價什麽,畢竟他是一路看著皇帝身邊的血海過來的,要昧著良心說好話,他怕遭天打雷劈。


    不過自從嵇玉進了宮這轉機可謂翻天覆地,連曾德都不能不承認此女大概是得了上天的福澤,連夜叉都能懷柔下來,怕是未來……未來……曾德沒忍住,又看了一眼頭頂上的皇帝。


    嵇玉喝的“藥”曾德是知道的,照理說他做奴才的不該勸說些什麽,但也怕皇帝動了心思,萬一後來悔上了,到時候妙手難回春啊……


    嵇清柏雖然不關心這宮前宮後的,但太後叫他去了幾次,饒是“郎心如鐵”也大概有數了。


    太後許是對嵇清柏還挺愧疚,拉著他的手絮絮叨叨什麽“皇帝這麽多年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些了哀家也想含飴弄孫啊”“這些女的就是來為帝王家開枝散葉的,等過陣子哀家做主給你冊封”。


    嵇清柏聽到冊封兩個字時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其實知道佛尊下來是渡苦的,先前就說這苦裏有情愛之苦,帝王情愛哪裏來?後宮三千一定管夠啊!


    嵇清柏想到這兒,就很想去看看那些剛進宮的閨女們,要是這當中有一兩個他能看出些東西來的,幫自家佛尊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神遊天外的時間久了,太後自然也瞧出了端倪,以為他呷了醋,心裏頭還是疼的。


    “你不要多想。”太後軟了聲音,“瞧著小臉白的,傷神傷身呐。”


    嵇清柏楞了一下,低頭老老實實裝乖道:“奴是小日子來了,第一天總歸不適些。”


    太後眨了眨眼,終於明白了,忙催著嵇清柏回去休息,見人走了,又轉了一圈眼珠子,喚來太監吩咐了幾句。


    於是當晚,皇帝在殿前看到玉盤裏一堆紅綢子時,半晌沒什麽聲息。


    曾德恨不得拿腳去踹端盤的人,這紅綢鋪滿了,獨獨沒有嵇玉的。


    “回皇上話。”招寢的太監倒也機靈,見上頭龍威冷盛,忙撇清幹係道,“嵇玉姑娘是小日子來了,第一日痛的起不來身,所以不能侍寢,還望陛下體恤。”


    不過檀章的重點有些偏:“起不來身?”


    曾德趕忙上前圓邊:“姑娘身子向來羸弱,女子第一天總是得難受些,陛下別往心裏去。”


    檀章沒說話,但也沒拉綢子,他轉過身又回頭去看禦書殿上頭擺著的玉牌籍冊,曾德趕忙攆著端盤子的太監下去,小心在旁伺候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夜外頭靜的能聞針落。


    皇帝“啪”地一聲,合上了手裏的籍冊。


    曾德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他跪在地上,就聽見檀章冷冷淡淡的吩咐。


    “擺駕,去夢魘閣。”


    第10章 玖


    嵇清柏覺得當女人太難了。


    他與太後說小日子的事兒還真不是托詞,嵇清柏自己都沒想到第一天會這麽痛,關鍵他的法訣還沒什麽用,被佛尊滋養了三四個月的神力也隻能變點花花草草,蟲鳥魚蛇,連化形都很勉強。


    痛的厲害了,先前被嵇清柏扔在犄角旮旯裏的白朝就又被拖出來鞭屍,嵇清柏決定等這世過完,一定回去用真身和白朝打一架,勢必要咬一撮他的尾羽下來,方能解恨!


    期期艾艾地躺在床上,嵇清柏躬成了蝦子,要不是上神的包袱太重,他都想打滾了。


    回頭準備叫丫鬟倒杯水,結果一轉眼嵇清柏就看見蚊帳後麵站著個人。


    一片烏漆嘛黑裏,嵇清柏壓根不知道檀章在他床邊站了有多久,皇帝背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冰淩淩的眼珠子,印著嵇玉倉皇的麵孔。


    嵇清柏腦子轟鳴了半天,喃喃道:“陛下怎麽來了?”


    檀章眯了眯眼,似乎在打量他臉色,果然一張臉白的有些過分,混著憔悴,柳葉兒似的眼也腫著。


    宮裏女子來月事按規矩肯定是不能侍寢的,所以皇帝來夢魘閣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自然太監不通報,丫鬟裝瞎,一眾人都以為景豐帝很是嬌寵嵇玉,不知明兒又會傳成什麽樣子。


    至於嵇清柏,明日怎樣他才不在乎呢。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佛尊來找我睡覺啦”的歡喜,積極讓開半個床位,伸手拍了拍:“陛下你躺著?”


    檀章:“……”


    嵇清柏以為他想被人服侍,忙彎下腰去:“我來幫陛下脫鞋。”


    檀章抬腳輕輕踢開了他的手,語氣冷淡又嘲弄:“你不是小月子,身上不爽利嗎?”


    嵇清柏楞了一下,倒是一點不介意他的陰陽怪氣,笑笑道:“是有些不舒服,睡著就沒事了,陛下和我一起睡吧?”


    檀章皺著眉,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找嵇玉,說是要招寢他吧,心裏其實是嫌惡的,但這麽久與他睡下來,內腹的熱火當真有了大好轉,隻要嵇玉在身邊就清爽宜人,渾身自在。


    這人就像一場及時雨,落了他燒不盡的燎原火。


    嵇清柏當然不明白帝王心內的矛盾糾結,他親自服侍了檀章脫下朝服,換了寢衣,還分出自己的一半蟬絲被,周周正正裹住了皇帝,甚至一邊掌心還輕輕拍著檀章的胸口,跟哄小孩兒似的,撐著腦袋,笑眯眯地望著他。


    檀章好似有些羞惱,閉上了眼不看他。


    嵇清柏拍了他一會兒,突然腹內一陣絞痛,他低頭咳嗽了幾聲,從枕頭底下抽出帕子捂住了嘴。


    皇帝睜開了眼:“怎麽了?”


    嵇清柏含糊說了句沒事,帕子掀開時卻多了幾點紅,他“咦”了一聲,倒是有些意外,自言自語道:“底下流血就算了……還能吐出來啊……”


    檀章盯著他的帕子沒說話,嵇清柏以為嚇到了他,安慰道:“我身子一直不好,您也知道,我會乖乖吃藥的。”


    檀章猛地看向他,語氣鋒銳:“吃什麽藥?!”


    嵇清柏嚇了一跳,不知佛尊動了什麽氣,撓了撓頭,溫和的解釋說:“就是之前家母給的滋補藥,我醒來後一直在吃,說是能固本培元,好好將養的,我也不想早死呢,每天喝著。”


    檀章嘴唇蠕動了一下,什麽話也沒有說,嵇清柏以為他心疼自己,很是美滋滋,想著佛尊就算下了界也還是會疼他的,於是再接再厲的表忠心:“我心裏眼裏隻有陛下呢,就想好好陪在您身邊,長長久久的,陛下哪兒哪兒疼了就告訴我,我給陛下揉揉。”


    皇帝沉默著,嵇玉打了個哈欠是真的困了,一隻胳膊還摟著他,腦袋歪在脖子邊上,就這麽睡了過去。


    檀章在黑暗裏睜著眼,隻覺身旁仿佛多了一汪暖烘烘的水。


    恨不得融了他的血肉,化了他的骨髓。


    陸長生大早上被皇帝招到禦龍殿的時候真是困的神誌不清,跪在地上隻覺腦袋比腳還重。


    皇帝坐在禦座上,沉默不語,既不說事,也不降罪,臉色陰陰沉沉地盯著他。


    陸長生快暈了:“陛下……您……”


    曾德見檀章還不說話,不得已,隻能冒著生命危險,開了個頭:“昨日嵇玉娘娘吐血了……”


    陸長生精神一振,趕忙磕頭邀功道:“臣這毒……藥按照如此形勢,已慢慢起色,陛下無需擔心……”


    “怎麽解。”檀章低著頭,居高臨下地望著陸長生,突然冷冷地打斷他道,“這毒怎麽解。”


    陸長生眨了眨眼,一時不知皇帝到底打的什麽主意,戰戰兢兢的回道:“如今已經用了快半年的藥,就算立馬停了,毒也早進了血脈……解起來就不是一瞬的事兒了,而且‘忘川’的確無藥可解,隻能以毒攻毒……”他邊說聲音邊漸漸低不可聞起來。


    檀章一動不動的坐著,他似乎突然覺得乏了,輕輕地笑了一笑。


    曾德也跪下了,趴著頭也不抬,陸長生再不敢說話,就怕多一句命就沒了。


    “你說。”皇帝突然自言自語似地問道,“她為什麽會醒過來,為什麽不直接死了。”


    陸長生汗流浹背,張了幾次口,半個字吐不出來。


    檀章閉上了眼,他揮了揮手,麵無表情道:“朕不許她死,她就不能死,明白了嗎?”


    嵇清柏胸懷大敞著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昨晚上雖然吐了血,但絲毫不影響貘的好心情。


    佛尊終於和他一張床上睡覺了啊!嵇清柏的內心真是激動萬分,睡得近了果然有好處,他現在神元中的明燈燈油清盈滋潤,連魂魄都穩了不少,要是能如此睡個大半年,變回男身豈不是指日可待啊!


    嵇清柏正想得美輪美奐,他身邊的丫鬟又把藥碗遞了過來,嵇清柏並不猶豫,一口喝進嘴裏卻愣了下。


    他神色有些意味不明,含糊道:“味道怎麽又變了……?”


    丫鬟陪著笑:“娘娘昨晚不是吐血了麽,夫人知道後嚇個半死,趕忙又請郎中配了更好的滋補藥方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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