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她終於放棄,坐回病床,凝視著這個人……或者說這個像人一樣的物體,感到疑惑。


    這到底是什麽呢?


    她琢磨了一下,決定叫這個人‘平安’,並試著叫了幾聲,對方仍然也沒有任何回應。也不知道他是根本聽不見,還是聽得見隻是不願意做任何回應。


    直到夜裏十點多,一臉疲憊的諸世涼才出現在醫護樓。


    他先去了醫生值班室,知道湯豆已經能自己在病房走了幾十圈不會太累,表麵並沒有過多表示,但顯然心情微微有些好轉,從值班室出來,在湯豆病房門口站了一會兒,抽完了一隻煙,才推開門。


    湯豆睡得很淺,聽到聲音迷迷糊糊坐起來。


    “明天早上七點,你們就要出發。”


    湯豆沒有問出發做什麽、去哪裏。她知道諸世涼的意思。


    “可我還沒有參加過任何訓練,我要怎麽使用……”她指指窗邊的人。她試過讓這個人聽自己的命令,但對方根本沒有反應。


    “沒有人能教你們。”諸世涼頓了頓說“因為我們對他們根本一無所知。隻能靠你們慢慢地去摸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們能感受到危險,會保證你們的安全。”


    兩個人一時沉默下去。


    湯豆盯著被子,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被麵,心中感到迷茫。


    離開家之後,她以為自己已經知道得很多,學習到很多,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因為獲得了很多知識,而對未來有了更多的自信。


    許久她打起精神來“那我不小心聽到你說天鍾,可天鍾到底是什麽?我見過那些霞光那就是天鍾嗎?”


    諸世涼凝視麵前的女孩,有很多的話想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從懷裏摸出包煙,想起來是病房又塞回去“以後你就會知道了。”就不再說話。


    “這次計劃會成功嗎?”湯豆問“你覺得,我們能從那裏安全回來嗎?”


    諸世涼看著女孩,她有一雙清澈的眼睛,似乎不論她遭遇過什麽,這雙眼睛都不會變得渾濁。於是回答這個問題變得很艱難。因為他無法對她撒謊。


    或者他有著許多的戰鬥經驗,能輕而易舉地殺了圍攻他的滲入者,不費吹煙之力地擊倒自己的敵人,知道的秘密比現僅在世的所有人都要多,但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對話就這樣結束。


    湯豆沒有問同學們怎麽樣了,席文文怎麽樣了,莫溫怎麽樣了,鄒長風怎麽樣了,還有趙小明,付子安,唐喜,或者米嬌嬌,雲麗……等等等等。


    “怎麽會忘了呢?”她這樣嘀咕了一句,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心安了,不會因為不敢詢問顯得怯弱。


    但躺在床上,卻再也睡不著。


    她在黑暗裏睜著眼睛,望著乏味的天花板出神。


    腦子裏許多的疑惑像潮水一樣一陣陣翻湧著。


    那些從小到大的往事,那些與席文文一起手牽手上學的時光,那個席文文出現在洞口上方的瞬間。


    還有自己與媽媽的最後一次爭吵。


    她以為自己還會有很多的時間,來彌補母女關係之中的裂隙,總有一天兩個人會相互理解,達成和解。


    但如果明天之後,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呢?


    人不能不告別。這對留下來的人太殘忍,就像爸爸。


    他在那天清晨,像往常一樣離開了家,地下室有兩父女沒拚完的樂高,簡陋的小書桌上,有他沒看完的書,就好像他很快就會回來。但他沒有。


    她甚至都沒有機會鄭重地說一句“再見。”


    這好像隻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可人真奇怪,就是為了這些小事耿耿於懷。


    她常常會夢到那天,自己被驚醒坐起來,爸爸已經穿好那件打上補丁的雨衣,正準備出門去。


    在夢裏她總是努力地想要打破束縛,衝上去阻止他,或者……或者隻是跟他講“爸爸,我愛你。”。但就是不行。連夢裏也不能如願。


    如果自己不會再回來。媽媽想起自己離開家的天,會不會也像這樣懊悔呢?


    那麽,自己就會變成一個惡夢,時不時地糾纏著她,令她時時驚醒,然後像自己這樣在深夜久久難以入睡。像她想念爸爸時那樣,偷偷在被窩裏流淚?


    湯豆從床上爬起來,從床頭櫃抽屜裏拿出紙筆,但除了抬頭的‘媽媽’兩個之外,良久無法落筆。


    不知不覺地,天就亮了。


    天外麵有嘈雜的腳步聲響起,工作人員提著她的二胡盒子,還有一架改裝過的電動輪椅進來。她因為受傷昏迷得太久,雖然身體恢複了一些,但恐怕難以進行長途跋涉。


    湯豆接過盒子,坐上輪椅。隨他一同離開醫護樓。平安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


    一行人離開時,許多醫生和護士都走出來,他們和湯豆相處的時間並不長,短短的十幾天,進行了無數次的搶救,多數時候湯豆雖然都不清醒。


    但他們知道,現在這個還沒有痊愈的孩子要去哪裏、所有其它的孩子要去哪裏。照顧湯豆的護士長,別過頭,偷偷地抹了抹眼睛。一群人靜靜地目送他們離開。


    湯豆到達停機坪時,那裏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他們列成一排,沒有人說話,對麵站著製服筆挺的諸世涼、賀知意,還有一些湯豆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大概是委員會的管理人員之類的角色。


    當看到人群中熟悉的麵孔,湯豆眼睛一熱。席文文看到她,眼睛也瞬間就紅了,如果不是場合不允許,一定會向她奔過來。


    湯豆看向其它人。


    莫溫在席文文身側,但和湯豆一樣坐著輪椅,一條褲腿小腿以下略顯寬鬆,褲腳與鞋子的空隙露出一節金屬,然後是付子安,接下來的三個人,湯豆並不熟悉。


    而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人。


    工作人員把湯豆推入隊列,旁邊的席文文保持著直視前方的姿勢,卻用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出來講話的官員,並沒有做過多的動員,也沒有進行多麽鼓動人心的演講,他隻是長久地注視這些還有些稚氣的學生,許久說道:“現在,所有的重擔都在你們肩膀上。你們是全部居住區域中生活的幸存者們所有的、僅有的希望。祝你們一路順風。”


    隨後這七人被送上了停在一邊的直升機。上麵整齊地擺放著七個大背包,和許多成捆的物資,諸世涼最後一個登上飛機。隨後門刷地一聲被關上。


    直升機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啟動,緩緩飛向天空。


    醫護樓的護士見到由工作人員陪同前來的那位滿麵風霜的中年婦女,有些意外“這是?”


    工作人員說“十幾天前通知有個學生受傷,要送返居住地,家長是來接的。辦公室說在醫護樓重症監護室。”


    中年婦女一臉焦急“我是湯豆的媽媽。她怎麽樣?”


    護士連忙叫醫生出來,醫生十分意外“當時是準備送返居住地的,但後來上頭的計劃又有了更改,傷者病情好轉了。今天已經和其它學生一起走了。難道沒有人通知你們嗎?”


    “走了?”湯母怔怔的。


    護士連忙把湯豆留在病房的信拿出來,本來是托付他們寄出的。


    湯母打開信,上麵一行歪歪扭扭難看之極的字。


    她說過湯豆好多回,人如其字,所以字一定要練得好看,但湯豆總耐不下性子,覺得字隻要別人認得就行了,好不好看根本不重要,就好像是有什麽多重要的事要做似的。其實每天就是懶懶散散,叫她洗個碗她也要歎聲唉氣。


    但看到上麵的字,湯母怔怔站在那裏不動,許久才捂著臉無聲地哭出來。


    湯豆說:“媽媽,我覺得很幸福。”


    做媽媽的孩子很幸福。


    離開家看到新的風景也很幸福。


    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幸福。


    能去見識沒有人見過的、甚至完全想像不到的一切,也……很幸福。


    所以……媽媽不用擔心。雖然很危險,但她過的是自己選擇的人生。


    她沒有後悔,會懷著‘我到要看看,你到底能把我怎麽樣!’的心情,勇敢地去麵對它!


    第32章 出發


    直升機出島後一路南行,從離開浮島,就很難在看到那麽茂密的綠色。


    世界變得灰蒙蒙,到處都是黃土沙塵。清理隊在離浮島最近的一個中轉站等著他們的到來。這次參與的隻有一個隊伍,但是有四輛車。


    湯豆下車時便看到隊伍中熟悉的身影。


    大頭衝她們咧嘴笑,雖然看到湯豆身下的輪椅,但並沒有多問,把口袋裏已經有點化掉的糖桌拋給三個小姑娘,又問其它三個男孩抽不抽煙。


    諸世涼跟著下來後,所有物資都被拋下,直升機便離開了。


    終於遠離了那震耳欲聾的轟轟轟聲,整個世界都清靜下來。大家也終於能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


    大頭掏煙出來,遞給諸世涼一根。


    諸世涼接過來,夾在耳後,邊幫著把所有的背包和物資搬到車頂上綁起來,邊向大頭他們說:“在到達邊沿之後,你們就不能再往裏走,會留給這些學生兩輛車。車上有一些備用的零件,改裝過太陽能源板,所以基本上,隻要有陽光就能使用。車上後備有一桶油,是為了防止意外情況。”


    大頭問:“這些孩子有人懂修車嗎?”


    “學過。”學生們七嘴八舌地回答。


    諸世涼邊扛包邊玩笑:“你就是給他們個潛水艇,他們也能搗鼓得動起來。”


    二十天急訓,學的都是實用的東西。潛水艇當然是誇張一點,但一般的交通工具,從車子到飛機,駕駛一般是不會有問題。


    湯豆從輪椅上起身,幫著把莫溫推到車邊,幫他上車坐好,然後把兩個人的輪椅收起來,在另一個學生的幫助下綁在車子屁股後麵。她隻是虛弱點,但整體狀態比莫溫要好得多。


    和她一起綁輪椅的學生時不時看她一眼,又看她身後不遠處的平安,但沒有主動和她說話。


    湯豆綁完輪椅想幫忙去扛包,席文文把她趕到車上和莫溫一起坐著去“現在不用逞強。好好呆著去。”


    她也就沒有再堅持。


    大約花了十多分鍾,東西才全部收整完。清理隊的人開三輛車,一輛前,一輛後,把他們的車夾在中間,還有一輛會時不時上前去探路。裝學生的這輛諸世涼開。


    席文文拉著莫溫和湯豆擠在最後一排,交頭結耳。她們太久不見了。中間發生了許多許多事,現在終於有機會說話。


    “真沒想到黎川下這種黑手,地上全是血,一直漫到走廊去,我已經懵了,莫溫跟他打起來了,後來諸世涼就來了。”提到諸世涼席文文壓低聲音,偷偷看最前麵,怕他聽見自己直呼其名。


    “後來就送你去醫護樓,一路過去,全是血腳印,我以為你要不行了。”說到這裏,席文文眼睛忍不住發紅“你胸膛都不起伏了。諸世涼臉刷白的,叫人去取種子,但賀知意不答應,他們在搶救室打了一架,後麵的事我們就不知道了,工作人員把我們趕回宿舍去,誰也不許出來。”


    說著忍不住紅了眼眶“我以為你死了……”已經帶著哭腔。


    湯豆心裏又難過又軟軟的,也不由得紅起眼睛,拉著袖子幫她抹掉淚光“你別傻了,我才沒那麽容易死。”


    “那到也是。”席文文怪不好意思的,拉著她的袖子力用擦擦臉:“千年的王八萬裏的龜嘛。”


    又說大考的事“大考規則一直沒變,最後一次大考,鄒長風那隊被黎川搶在前三全滅,一下就打出局了,本來我、趙小明、鄒長風、莫溫、唐喜、付子安大家一起應該是同一隊的,但開場前,鄒長風說如果我們在一起,會全被一次被淘汰光的。所以我們盡可能地進不同的隊伍。最後隻有趙小明、唐喜和我還有莫溫、付子安進了前二十二。”


    說著戳戳前麵的付子安。指指另外兩男一女“這是a隊的寶林、另寧、宗長柳。”


    所以,唐喜和趙小明都融合失敗了?


    湯豆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感覺,她與趙小明最後一次見麵,竟然是在大考自己背起莫溫離開時。


    當時很難說對趙小明完全沒有芥蒂,雖然心裏也明白,對方可能完全不知道是她,並且這是在關係到自己命運的重要考場,大家各憑本事……可是……唉,大概‘能理解他為什麽這麽做’是回事,要‘完全無情緒地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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