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樹,你以後不許再說家寶是替你插隊的,你也不欠他。”張依一認真地看著小樹。這孩子懂事的讓人心疼,這幾年他努力學習,從不亂花錢,省下錢給弟弟寄去,隔幾個月就寄一次錢。


    劉恪非也跟著說:“親兄弟之間就該患難與共!”


    家寶夾起一塊小排放進哥哥碗裏,彎起眼睛,“哥,你吃排骨,你現在比我還瘦。”


    “嗯!”小樹夾起碗裏的排骨,愉快地吃了起來。


    張依一和劉恪非相視而笑,欣慰兩個兒子之間相親相愛。


    還有十幾天就是春節,張依一帶著兩個兒子大掃除,置辦年貨。


    對他們一家來說,今年的春節和往年都不一樣。這幾天,家裏迎來送往,都是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


    劉恪非官複原職,小樹通過了研究生的測試,家寶雖然插隊,卻也沒吃多大苦,他們家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走。


    八年多了,他們一家四口過得戰戰兢兢,過年也不敢熱鬧,唯恐被人揪住小辮子。


    怕連累親朋好友,他們叮囑親友們不要上門,幾乎和親友斷絕了往來。逢年過節,家裏冷冷清清的。


    一連忙了好幾天,將家裏打掃的一塵不染,年貨也置辦的差不多了。還有六七天就是春節,張依一在島上買了海產品,讓兩個兒子給二哥和妹妹送去,順便在市裏玩一玩,買點新衣服。


    前幾天,上級找張依一談話,有讓她恢複領導職務的意思,被她拒絕了。當個普通醫生挺好的,平時看看門診,做做手術,不用操心那些專業以外的東西。


    “張醫生,軍區成立了醫療專家組,奔赴海洲,救援海洲地震中的重傷員。”早上一上班,張依一就被科主任叫到了主任室。


    主任麵露難色,“咱們科有一個名額,符合條件的隻有我和你還有李醫生,李醫生的愛人很快就要生產,又是高齡產婦,人實在是走不開,我有一個病人,指名道姓的讓我手術。大過年的,隻能派你去了,明天下午的飛機。”


    “沒關係,什麽年不年的,救死扶傷是咱們醫生的天職。那我晚上回家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就出發。”張依一爽快地說。


    晚上下班回家,張依一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劉恪非和兩個兒子。


    兩個兒子雖然遺憾不能和媽媽一起過年,卻也沒說什麽。他們是軍人的後代,媽媽又是軍醫,從小就習慣了爸媽突然有任務,一連幾天不回家,把他們交給春花大姨照顧。


    晚飯後,張依一將劉恪非和小樹爺倆叫到臥室,用匕首撬開床下的一塊地磚,將一個塑料包拿出來,當著劉恪非和小樹的麵,一層層打開,露出了幾張存折和兩張房產證。


    “我不讓家寶看,是怕他知道家裏有錢瞎折騰。”張依一見兩父子麵麵相覷,便解釋道:“咱們家有一筆大錢,存在了瑞士銀行,還有三筆錢,分別存在了中行、工行和建行。這兩張房產證,一個是住宅,一個是鋪麵,都在香江。咱們家就這些家底,我都告訴你們了,你們心裏要有個數。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你們要是用錢,就拿著存折去取,我把我的印章留給你們。”


    劉恪非心裏莫名的一揪,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她現在的樣子,像是有種交待後事的感覺。


    他蹙了蹙眉,聲音裏透著一絲薄怒,“你好好的給我回家,這些存折和房產證,都是你的。”


    “你這麽激動幹什麽?”張依一委屈地白了劉恪非一眼,他不知道自己發怒的時候很可怕嗎?


    明天就要出發,張依一又交代了兩個兒子一番,便早早地睡下了。


    分別在即,夫妻倆少不了溫存一番。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對彼此的身體再熟悉不過。但劉恪非每每麵對妻子,卻依然興趣盎然。


    “依一,你向我保證,一定要安全的回來!”男人緊緊地抱住女人,在她的耳邊呢喃著。


    “好,我保證!”張依一對劉恪非的依賴很受用。他這幾年,對她是越發的依賴了,甚至還有點粘著她。


    “不許敷衍我!”劉恪非不依不饒。


    “沒有敷衍你,小非非!”黑暗中,張依一撫上了他的臉。


    52歲的男人,眼角已經有了皺紋,皮膚也不再光滑,可她就是愛他,那個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她飛馳的英俊男人,就像一副美麗的圖畫,在她的腦海裏永遠揮之不去。


    ***


    來到海洲已經快一個星期了,來自全國各地的醫療專家組分布在海洲的各個醫院,救治危重傷員。


    這些天,張依一除了吃飯睡覺,其餘時間都在工作,平均每天都要進行兩台手術。


    “張老師,休息一下吧,喝點水。”醫院外科的一個年輕醫生,往她的茶缸裏倒了熱水,又端給了她。


    張依一接過了茶缸,說了聲謝謝,和他閑聊起來:“小王,你是哪年畢業的啊?”


    “我去年剛畢業,還沒有上手。”小王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見小夥踏實,張依一便鼓勵他:“每個醫生都要經曆這些,幹咱們醫生這行,活到老學到老。平時要多觀察,不懂的就問。”


    “謝謝張老師,好可惜,下午我要給主任做助理,不能和您一起去下麵的鄉鎮了,少了個學習的機會。”小王遺憾地說。


    張依一笑道:“機會以後還會有的,你跟著主任好好學習,你們主任的業務水平沒話說。”


    吃過了午飯,醫療小組四個專家,一個麻醉師,一個檢驗師,兩個資深護士,一行八人上了一輛麵包車,去受災嚴重的鄉鎮救援。


    昨天下了一場大雪,到處白茫茫一片,剛經曆了一場大地震的行人,臉上還帶著愁緒。


    麵包車出了城,一路行駛著。道路兩旁白雪皚皚,道路中間的積雪溶化後結了冰,車子駛在上麵有些打滑。


    司機低聲咒罵了一句:“媽的,這鬼天氣!”


    望著窗外被茫茫大雪銀裝素裹的群山,張依一不由得想起了當年抗美援朝時,她和劉恪非一起經曆的艱苦歲月。


    那時候,他們缺衣少食,晚上急行軍,白天躲飛機,喝涼水吃炒麵。他有口好吃的,都留給她。大冬天,他們睡在陰冷的山洞裏,兩個人抱在一起取暖,他把她的腳抱在懷裏,捂熱她凍僵的雙腳。


    這就是患難與共的愛情,任何時候想起來,都讓她感到溫暖。


    “啊!”張依一正沉浸在回憶裏,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聲。


    緊接著,便是“砰”的一聲悶響,前麵傾斜的身體撞上了她,再接著,便是她整個人倒了過來,車子裏的人疊加在一起。


    張依一陷入了一片混沌中,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像是走馬燈一樣在她的眼前來回晃動,一會是劉恪非英俊堅毅的麵孔,一會又是小樹和家寶陽光帥氣的臉,還有爸媽焦急傷心的臉龐。


    “依一,依一!”迷迷糊糊中,依稀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可她太累了,眼皮沉重到睜不開。


    ***


    夕陽西下,一幢綠蔭環繞的庭院內,一個六十五六歲左右、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一樓的落地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


    老人的眼角眉梢刻上了歲月的痕跡,但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英俊。


    院子裏,一對年輕的夫妻,正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在爬滿紫藤的廊架下玩耍。


    老人的目光先是落在三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身上,眼中帶著讚許和賞識,接著又將視線投向那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女人身上,目光裏帶著欣慰。


    最後將視線落在了小男孩身上,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慈愛。


    “依一,你在那邊還好嗎?你走了快十四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年初,我從軍區退下來了,現在沒事在家帶帶孫子,散散步,老大和老大媳婦都很孝順,把我照顧的很好,可我…”老人抱著一本相冊,喃喃自語。


    老人的眼睛濕潤了,像個孩子一樣嗚咽出聲:“可我就是太想你了,你走後沒兩年,就有人給我介紹老伴,被我趕出去了,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性子怪,那麽多年就習慣你了,換個人我不習慣。


    老大研究生畢業後進了部隊,現在已經是軍區的技術骨幹了。恢複高考後,老二考上了財經大學,畢業後又進修了計算機專業,去年成立了信息科技公司,人家現在是風光的企業家劉總了。


    老二也結了婚,孩子剛一歲,他們一家住在申城,一個月回金陵看我一次。這個混球脾氣不大好,他媳婦都向我告了好幾次狀了。還別說,這混球天不怕地不怕的,倒是很聽小樹的話。


    父親母親和嶽父,前幾年也相繼去世了,去年,大姐二姐和恪揚三家人回國看我和孩子們,和煜宣煜聰江白幾家還聚了一次,大家說到你,大姐二姐她們幾個女人都哭了。


    依一,謝謝你,沒有你,我會孤單一輩子,甚至還會被迫害死。你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天使,給了我愛情,家庭,還有兩個優秀的兒子。我這些日子每天都會夢見你,夢見你還活著,在另一個地方等著我。”


    往事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一幀幀從他腦海裏閃過。


    她撲倒在他的腿上,慌亂地擦拭著他身上的酒漬;她燒得迷迷糊糊,抱著他喊爸爸;她昂起一張小臉,問他愛她嗎;他發瘋一樣扒開廢墟,尋找她的身影;她一邊沉著臉訓他,一邊為他包紮傷口……


    畫麵最後定格在造反派小將圍攻自家院子時,她朝天鳴槍,將他和兒子護在身後。


    “依一,我累了,你等等我,我去找你了!”


    兩行清淚從老人的眼角滑落,他終於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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