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劉政委你忙,我去醫院找院長有事”說完,張依一急忙逃也似的跑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心軟,忍不住會原諒他。


    看著她倉皇逃離的身影,劉恪非突然低低的笑了起來,心情莫名的大好。


    看得出來,她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強硬和決絕。從她的眼睛裏就能看出,她還是愛他的。她隻是轉不過彎來,她那麽驕傲,不能接受母親對她的嫌棄。


    沒關係,他可以等,他會用行動告訴她,他從沒有介意過她童養媳的身份,更沒有問過她和張銘恩的過往。他相信她,是個正直善良,純潔美好的姑娘。


    那邊,張依一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的醫院,一口氣上了三樓。到了院長室門口,她整理了一下軍容,調整了一下呼吸,這才喊了一聲“報告”


    “進來”屋內傳來院長的聲音。


    張依一進了屋,將手裏的結業證書及林主任給她寫的個人小結,一並遞給了院長,“院長,我回來了,聽從組織調遣”


    院長拿起她的結業證書看了看,讚許的點點頭“在沒有任何基礎的情況下,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學到這麽多東西,你真讓人驚喜,很好,我沒看錯你”


    “謝謝院長給我這個機會,我這也是笨鳥先飛,我沒有工作經驗,必須要付出比別人多的努力才行。”張依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讀了兩年臨床醫學,哪裏是沒有基礎,更何況她所上的醫學院,還是全國最頂級的幾所醫學院之一。當然,她在這一年多,確實也付出了比旁人多的努力。努力程度,都快趕上高考了。


    “你這兩天就不要來醫院了,回去收拾一下,給家裏寫封信,後天晚上隨著部隊出發。”


    院長和藹的說道,他對自己挑中的人非常滿意,一個好的醫護人員可以最大程度的減少人員傷亡。


    張依一離開了院長室,又去她以前工作的科室轉了轉,見大家忙著交接工作,她沒有多打攪她們。駐地醫院抽走了將近一半人,留下的人更忙了。


    接下來的一兩天時間,張依一分別給江仲良和江家三兄妹寫了封信,還往江煜宣的單位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要上戰場的事。江煜宣非常擔心,反複叮囑她要注意安全,聽說她是和劉恪非一起去,稍稍放了點心。


    她又和餘小容幾個好姐妹告了別,再去市裏買了些衛生用品和水果糖紅糖,女人生理特殊,戰場上,條件非常惡劣,這些東西應該很稀缺。


    終於到了出發的日子,營房門口的路上停了很多輛卡車,運送戰士到火車站。這次出發的有一個主力營,一個支援營,領導是劉恪非和高大偉,耿副團長和秦參謀長留守,等待下一批入朝。


    馬路上都是人,留守的官兵和家屬紛紛趕來送行,有人準備了大紅花,還做了慰問布袋,布袋上繡著“最可愛的人”幾個字,裏麵裝著水果糖和香煙。


    餘小容、葛銀玲和春花,三個人帶著孩子過來送張依一。這次去的是一營和四營,趙長才和蔡連長所在的二營和三營都沒去。


    幾個女人擔心張依一,一個勁的交待她,讓她別事事衝在前麵。餘小容還塞給她一個小布包,裏麵裝著幹淨的衛生帶和白棉布條。


    另一邊,李幹事帶著三個孩子為丈夫送行,小兒子高峰抱著高大偉的脖子哭“爸爸,小峰也要跟著去”


    高大偉粗糲的手掌抹了一把兒子的小臉,哈哈大笑“好小子,有誌氣,等你長大了再說”


    李幹事四下看了看,找到了劉恪非的身影,朝他招了招手,“恪非”


    劉恪非快步走過來,揉了揉高峰的小腦袋,笑著說“李大姐是不放心老高吧,放心,我幫你看著他。”


    “恪非,我知道你穩妥,你替我看著點老高,別讓他衝動。他一打仗就不要命,他那一身的傷,可不能再受傷了。”


    高大偉不以為然,“你這個女人,幾年不打仗,膽子都小了,這幾天你天天在小虎麵前絮絮叨叨,都快把人家的耳朵磨出繭子了,現在又在恪非麵前磨嘰,我又不是紙糊的,哪有這麽嬌氣。”


    “行行行,我不管你了,就你那腿,要是再不注意,等癱瘓了,我可不伺候你”李幹事賭氣說道。


    劉恪非看著這一對夫妻鬥嘴,忽然間就羨慕起來。患難與共才見真感情,他和依一的感情也會這麽曆久彌新吧


    向李幹事保證後,劉恪非開始搜索張依一的身影。很快,他就看到她被那幾個女人孩子圍在中間,大步走了過去。


    看見他過來,餘小容也不惱他以前惹張依一生氣了,焦急的說道“劉政委,我們把翠翠交給你了,你可得把她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我會的”劉恪非鄭重的說。


    第75章


    晚上八點多,戰士們坐進了悶罐車。一個排一節車廂,兩個營的人員有一千人左右,坐了二十幾節車廂。


    駐地醫院抽調了四個醫生,十個護士,加上一個司藥員,一個化驗員,一共十六個人。到了前線,他們這些人會和其他醫務人員組成野戰醫院。


    上車時,張依一發現,她們醫院的人和團裏的幹部們合並成了一節車廂。劉恪非和高大偉,加上正副營長、教導員,以及正副連長、指導員,一共二十六個幹部,還有警衛員小何和蔣小虎。


    張依一總算是見識了悶罐車,車廂裏沒水沒電,沒有廁所也沒有窗戶,整個車廂密不透風,更沒有床和坐位。


    上車後,大家把背包放在身後,席地而坐,十二個女同誌挨在一起坐在裏邊的位置。好在悶罐車車廂是木牆木底,坐在地上也不是那麽硌人。


    車門關上,列車緩緩的開動了,車廂裏頓時漆黑一片。


    驟然陷入黑暗中,大家都有些不適應,車廂內鴉雀無聲。過了好大一會兒,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反正睡不著,大家拉歌吧”


    “這個主意好”


    “女戰友,來一個”


    馬上有人開始響應,緊跟著,高大偉的大嗓門也響了起來“程英,女同誌裏麵你最大,你先來”


    黑暗中,和張依一隔了兩個人的程護士長笑道“高團長,你可別打趣我了,這麽多年輕的女同誌,我一個老太婆還是別唱了。大晚上的,萬一嚇著大家就不好了。”


    “誰說你老了,你跟老秦比我和你李姐還年輕呢,我可是聽老秦說了,說你唱歌好聽。”高大偉大笑起來。


    “程護士長,來一個”這下,不但有男兵跟著拍手,十幾個女兵也跟著鼓掌。


    程護士長看不唱不行了,就坐在那裏唱了一支二月裏來。沒想到,平時嚴肅的程護士長,聲音竟是這麽清脆幹淨,就跟小姑娘似的。一曲唱完,車廂裏立刻有人鼓起掌來。


    在戰友們的再次歡迎下,程護士長又唱了一支白毛女選段北風吹。


    程護士長唱完,一營的教導員唱了一首南泥灣,大家都報以了熱烈的掌聲。


    男兵唱完女兵唱,車廂裏歌聲此起彼伏,一直熱鬧到快十點,大家才鋪上小褥子,攤開被子準備睡覺。


    靠近車門位置的高大偉,壓低了聲音對身旁的劉恪非說“恪非,你咋得罪小張了,人家小姑娘都不願意和你一起唱歌。”


    黑暗中,劉恪非雙手交叉放在腦後,一雙藏著滿天星辰的眼睛望著車廂頂,唇角彎了彎“是我不好,自以為是為了她好,卻惹得她誤會。”


    “你比人家大六七歲,就得多哄哄人家,我給你說,好女怕纏郎,我當初追求你李大姐時,那可是鬧得驚天動地的,別不好意思,追媳婦沒有啥好丟人的。”高大偉給劉恪非介紹經驗。


    “嗯”劉恪非輕輕嗯了一聲。


    高大偉又說了幾句話,開始有了睡意,不一會就發出了鼾聲。


    劉恪非睡不著,睜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車頂。車廂內氣溫有點低,也不知道她冷不冷。悶罐悶罐,夏天是“悶罐”,冬天是“冰窖”。


    夜深了,車廂內的氣溫越來越低,張依一穿著棉褲棉襖蜷縮在被子裏還冷得發抖。眼下剛過了正月十五,天氣還很冷,車廂裏更是陰冷。


    她碰了碰身旁的崔玉婉,小聲地問“小婉,你冷嗎”


    “冷,我的腳都是冰的,依一,咱倆一個被窩吧”崔玉婉顫著聲音說。


    張依一脫去棉襖,鑽進了崔玉婉的被窩,又將自己的被子搭在了上麵。兩個人挨在一起,又從一床被子變成了兩床被子,張依一頓時覺得暖和了。


    很快,周圍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凍得睡不著的女兵們,幹脆搭起了夥,兩兩一個被窩,十二個女兵,正好湊成了六對。


    睡到後半夜,張依一迷迷瞪瞪的就聽見有人說“現在停車四十分鍾補給,有要方便的趕緊下車,後麵幾個小時就不能下車了。”


    張依一和崔玉婉骨碌一下坐起來,抓起了棉襖穿好,摸黑從腳頭拿起鞋子,走到門口穿上,隨著人流下了車。


    “女兵們去這邊”程護士長是十二個女兵裏年齡最大的,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她帶著大家去了站上的女廁所。女兵人少,一會就上好了。


    男兵那邊就慘了,上千個人等著一個廁所,高大偉覺得不是辦法,大嗓門一喊“節約時間,解小手的都去鐵道旁邊,大手去廁所排隊。”


    女兵們上了廁所回來,程護士長又帶著大家拿著臉盆接水,準備第二天早上洗臉用。女兵不像男兵,做不到幾天幾夜不洗臉不刷牙。


    張依一和崔玉婉接了水回來,又一人提著一隻幹淨的鐵桶下去,準備接水留著刷牙用。這兩隻水桶本來是用來在車上小解用的,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誰也做不到在車裏解手。


    “我來吧”張依一接了滿滿一桶水,正要拎起來,就被突然出現的劉恪非拎了過去,連著崔玉婉的那一桶水,也一並提了起來。


    劉恪非一手拎著一隻桶,大步朝車前走,看起來絲毫不費勁。崔玉婉戳了戳張依一的胳膊,打趣她“沒想到,你們家劉政委看起來這麽瘦,還挺有勁的,拎了滿滿兩桶水,走的還這麽快。”


    張依一複雜的看著劉恪非的背影,喃喃道“別胡說,他不是我的劉政委,他是大家的劉政委,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分手了”


    “依一,你就別強了,那個女的不是被抓了嗎,還是劉政委揭露的她。你不能因為有人追求劉政委就鬧分手,這樣對他太不公平了,有女的喜歡他,又不是他的錯。”崔玉婉以為張依一是因為何媛的事想不開,便好心的勸她。


    “小婉,我跟他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總之,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不被家人祝福的婚姻,是很難幸福的。”


    “你的意思是,劉政委的家人不接受你”崔玉婉有些生氣,“他們憑什麽不接受你,劉政委是很好,可你也很優秀啊他們家以前是風光,可現在是新中國,人民當家作主了,他們家憑什麽還高高在上”


    “走吧,時間不早了,咱們上車吧”張依一看了看手表,離開車時間還有十分鍾,她們睡在最裏麵,得提前上去。


    兩人上了車,找到自己的位置躺好,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回來了。藍靈和林寒一個被窩,唐小玲和陳金蘭一個被窩,六個人的位置挨著,年齡又相近,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幾個人說了一會話,列車開始啟動了,大家安靜下來。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七點了,外麵的天已經大亮,縷縷朝陽透過車廂的縫隙射進車廂內。


    這下,女兵們接的水派上了用場,程護士長朝一群糙老爺們說“你們拿幾個臉盆出來,我們把這桶水分給你們,好騰出一隻桶出來裝髒水。”


    醫院的三個男醫生和司藥員小孫,每人拿出一個盆出來,將一桶水分了。於是,醫院的十六個人,當著一群領導們,有條不紊的洗臉漱口。這種環境下,能漱漱口就不錯了,刷牙就算了。


    “你們這些醫生護士就是愛幹淨,哪像我們這些糙老爺們”高大偉感慨道。


    張依一看了看那頭席地而坐的小何,忍不住喊他“小何,你過來,我給你倒點水,你簡單的漱漱口,衝把臉。”


    小何下意識的看向了劉恪非,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這才站起身,朝張依一那邊走去,剛走了兩步又返了回來,拿了兩個缸子過去。


    張依一用一個嶄新的缸子,從桶裏舀水,倒入了小何的缸子裏。


    “依一,我們那有鹹青皮和榨菜,你要不”小何壓低了聲音“臨出發前,劉政委讓我給你買了熱水袋,他說你怕冷,朝鮮那邊現在的氣溫還很低。”


    “你趕緊過去吧”張依一的臉有些發燙,劉恪非居然讓小何給她買了熱水袋,她自己都忘了這茬了。


    小何忍住笑,端著缸子去了劉恪非那。依一姑娘臉紅了呢,她一定是被劉政委感動了。小何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警衛員當的沒話說,除了負責領導的安全和生活,還幫著領導追媳婦。


    “劉政委,我告訴依一你讓我給她買熱水袋的事,她看起來很感動。”小何可不是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多事”劉恪非唇角彎起,說出的話卻是冷冰冰的。


    小何偷偷撇了撇嘴,哼,嘴都合不上了,還裝清高。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和依一剛分手的那幾天,這人渾身都冒冷氣。


    開始吃早飯了,車廂裏熱鬧起來。說是早飯,其實就是餅幹和榨菜。臨上車前灌得熱水,已經變成了涼水。就著涼水吃餅幹,還真是涼爽。


    吃了東西,大家開始苦中作樂,有幹部拿出了象棋,就著車廂透進來的光線下起了象棋,女兵們則湊在一起聊天。


    “依一,你會下象棋嗎”


    張依一聽那頭的高大偉高聲問她,不假思索的回答“會,不過下得不怎麽好。”


    “過來替我下兩盤,我被恪非殺得片甲不留,你替我收拾他”高大偉大喇喇的說。


    “高團長,我”張依一眼看著大家的目光齊刷刷的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拒絕又怕大家說她矯情。


    她下意識的看向了劉恪非,就見那人正一臉笑意的看著她。


    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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