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恪非,你坐下來啊,你跟個電線杆子一樣杵著,仰得我們脖子疼”張依一一把將他扯過來,沒好氣地說。


    劉恪非本來就高,現在大家坐著他站著,眾人的腦袋都快要仰成九十度了。


    “依依,好好說話”江煜宣嗔了妹妹一眼。他這兩個妹妹,一個比一個潑辣,他以後根本不用擔心她們被欺負。


    劉恪非坐到了張依一身旁,轉頭看著江仲良,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江仲良想了想說“隻要是依依喜歡的,我和煜宣煜聰都沒意見,就是不知道你家人是不是也支持雖然現在講究戀愛自由,可老輩的規矩也不能壞,父母的態度也是很重要的。畢竟,依依有個童養媳的身份,還擔了個離婚的名聲,就怕你父母”


    “江叔,您放心,我父母都是開明的人,不會在意這些世俗的東西。我前段時間給父母寫了一封信,還把依一的照片寄給他們看了,他們說尊重我的決定”


    不時偷看江白的餘毅,聽了劉恪非的話,忽然蹙了下眉頭,而後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


    “好,既然你父母沒意見,我和煜宣煜聰也沒意見,等依依回到彭城你們就領證,你父母在國外要是不能趕過來,婚禮我來籌備。”江仲良高興地說道。


    江仲良高興之餘,又有些遺憾,“就是你們倆軍人的身份,我想給依依買套房子都不行。我虧欠了依依這麽多,想好好補償她,唉”


    “爸,我們有房子住,部隊規定,連級以上幹部結婚,分配一套院子,好幾間房子呢,還有廚房廁所,廁所還帶抽水馬桶。”


    說完大女兒的事,江仲良又想到了二兒子,二兒子二十五周歲的生日都過了,到現在還沒動靜,真讓他操心。


    江煜聰見一家人的矛頭都指向了他,連忙拉著餘毅溜之大吉。


    累了一天,江仲良讓大家回去休息。等兒女們離開,江仲良開始整理東西。他早早地讓楊嬸醃了鹹鴨蛋,又從鋪子裏買了些自家食品廠的糕點,讓孩子們帶回去。


    第二天早飯後,大家開始收拾東西,來的時候後備箱滿滿的,回去時,後備箱還是滿滿的,除了鹹鴨蛋和各種糕點,還有綁了腿的大閘蟹。


    看著大家坐上車,再看著車子緩緩離開,江仲良有些傷感,人年齡大了,就怕離別。好在,他以後不是一個人了。


    餘毅開車將張依一和劉恪非送到丹徒時,剛到午飯時間。


    五個人找了家飯店吃了飯,飯後便分開了,餘毅開車帶著江煜聰和江白回申城。張依一和劉恪非從丹徒坐火車,一個從金陵下車,一個從彭城下車。


    火車是從申城到泉城的,丹徒發車時間是下午四點,到金陵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到彭城就要到夜裏了。


    兩個人用軍人證買了兩張二等座,在候車室裏等著檢票上車。


    這時,一個三十幾歲,穿著碎花褂子的黑瘦女人,看著張依一問“解放軍同誌,你能幫我抱下孩子嗎,我去上個茅房。”


    女人一說完,就將孩子塞進她的懷裏,還沒等張依一反應過來,女人就朝著廁所的方向急急地跑去。


    張依一雖然對那個女人的行為有些不讚同,卻很喜歡懷裏的這個小嬰兒。小嬰兒睡得很香,一張粉撲撲的小臉惹人喜愛。


    “依一,不對勁,那個女人有問題。”劉恪非忽然說道。


    他看到遠處有一男一女兩個民警在盤查著什麽,朝兩人招了招手。


    “劉恪非,你快看下,這孩子被喂了藥了”張依一也發現了不對勁,這孩子乖的不正常,哪有睡得這麽沉的嬰兒。


    兩個民警很快就趕了過來,狐疑地看著兩人。


    “你們趕快過去,有個女人販子進了廁所,這個拐來的嬰兒,我們先幫你們看著”劉恪非簡短意賅地說。


    兩個民警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廁所的方向跑。


    張依一恨得牙根直癢癢,從古到今,人販子都是喪盡天良的。給幾個月大的孩子喂藥,簡直是畜生不如。


    不一會兒,民警就拷了那個女人過來。女人偷偷瞄了張依一和劉恪非一眼,在張依一吃人一般的目光中,慌忙低下了頭。


    女民警從張依一手裏接過嬰兒,連聲道謝。告訴他們,最近有個人販子團夥,流竄於車站碼頭,專偷嬰兒。


    “民警同誌,這個人販子喪盡天良,給這麽小的孩子喂藥,必須嚴懲”張依一怒道,要不是穿著這身軍裝,她早就上去狠揍那個女人了。


    “太缺德了,這些人就不怕報應嗎”


    “就是,人家丟了孩子的人家,還不得傷心死”


    “多虧了這兩個解放軍同誌警惕,要是等你們檢查完離開,這個壞女人出來把孩子抱走,這孩子就找不回來了。”


    旁邊的旅客議論紛紛,說的張依一心有餘悸。眼下沒有監控,也沒有dna檢驗,這種小嬰兒丟了根本找不回來。她能和江家相認,也算是奇跡了。多虧她遇到了吳軍,加上和江白相像的一張臉。


    民警押著人販子離開了,劉恪非怕張依一感同身受傷心,一直抓著她的手。


    “你是怎麽發現她是人販子的”張依一好奇地問。


    “這個太簡單了,那個女人衣著粗陋,靠近你時,身上有股異味,而這個孩子,不光衣物質地不錯,還幹幹淨淨,兩人一看就不是母子。她眼神躲閃,不敢直視人,肯定做了虧心事。”


    張依一覺得自己太粗心了,她怎麽就沒發現呢。


    開始檢票上車了,劉恪非拎著大包小包的特產走在前邊,張依一拎著自己的小行李箱跟在他身後,心裏甜滋滋的。這人越來越會疼人了,一點重物都不讓她拎。


    兩人上了車,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是兩張靠窗的座位。劉恪非將東西放到行李架上,拿出軍用水壺遞給張依一“喝點水吧”


    張依一接過水壺喝了幾口,又遞給了劉恪非,他接過後,很自然地喝了幾口,擰上了蓋子。


    “大閘蟹我留十隻給喬老師,其餘的你都帶走,給小容姐玲子姐和春花姐她們,一家六隻,其餘的你看著辦。”


    江仲良也太實誠了,足足給她帶了六十隻大閘蟹,將近二十斤,還有那麽多鹹鴨蛋和糕點,也不管她和劉恪非能不能帶得下。


    “昨天晚上,你爸爸到我的房間,和我說了很多話,讓我好好疼你”劉恪非小聲說。


    兩個人正竊竊私語,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小聲的哭泣聲。


    女人的哭聲壓抑而委屈,男人低聲下氣地哄著她,“別哭了,都是我不好,你放心,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可那是你的父母,他們死活不同意,你難道要和他們斷絕關係嗎”幾聲抽泣後,女人忽然決絕起來“咱們還是分手吧,既然他們看不上我,咱們這個婚結了有什麽意思”


    兩人的聲音硬往張依一的耳朵裏鑽,讓她莫名地有些發慌,她抱著劉恪非的手臂,小聲問“你爸媽真的喜歡我嗎你有沒有告訴他們我童養媳的出身”


    劉恪非怔了一下,隨即堅定地說“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第67章


    再過幾天就是春節,醫院的病人比平時少了些,可對於部隊醫院來說,大家的神經還是繃得緊緊的。


    正值抗美援朝戰爭,前方戰鬥如火如荼,後方支援全力以赴。春節過後,醫院將從各科室抽調業務骨幹,奔赴前線支援後方醫院。


    “依一,你準備一下,明天的闌尾切除手術由你來做,我指導,我已經跟林主任請示過了,他也同意了。”喬健朝正埋頭看筆記的張依一說。


    張依一迅速地從筆記本上收回目光,欣喜地問“我行嗎”


    “當然行,小錢已經能獨當一麵了”喬健肯定地說。


    他對自己現在所帶的兩個學生都非常滿意,小錢進醫院一年,醫務水平進步飛快。如今,小錢已經是一名能獨當一麵的正式醫生了。


    還有依一,雖然沒有上過專業的醫學院,但她學習能力強,加上比別人努力,她是這批六名外科學員當中,進步能力最強的。她的臨場應變能力,也不能小覷。


    “錢醫生上了六年醫學院,我哪能跟他比”張依一忽然沒了底氣。


    錢醫生和喬健一樣,讀的是六年製的本科,國家拿這些人當寶貝。


    解放後,醫學院改成正規五年製本科,大一到大三都是學習理論,大四是見習,也有理論課,大五開始正式實習。雖然說她這一兩年廢寢忘食的惡補理論知識,可畢竟沒有專業的老師指導,和正規醫學院的畢業生相比還是有些差距。


    “依一,不要小瞧自己,你可以的,闌尾手術是外科最簡單的手術之一,你連這個手術都不敢做,以後怎麽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再說,還有我在旁邊指導你呢。”


    接著,喬健打趣道“你可要珍惜這個機會,說不定春節過後,我就去朝鮮了,你想讓我在一旁指導都沒機會了。”


    “好,我做”張依一連忙說道。


    她知道喬健是為了她好,她可不想錯過這麽好的動手機會。喬老師說得對,闌尾手術是外科手術裏最簡單的,她以前上學時,有師兄大五時就能做這種手術了。


    第二天下午,手術如期舉行。張依一和喬健穿著無菌服進入手術室時,護士已經做好了準備工作。


    在喬健鼓勵的目光中,張依一點了點頭,開始操作。


    她接過護士遞過來的手術刀,輕呼了一口氣,按照手術步驟開始切口。手術室裏安靜極了,鋒利的手術刀劃開皮膚,發出呲呲的聲音。


    手術之前,她和喬健製定了手術方案,選擇的是右下腹斜切口,此切口肌肉交叉,愈合較牢固,不易形成切口疝,且距離闌尾近,便於尋找。


    切開腹膜後,有鮮血和膿液流出,馬上有護士迅速地吸除。


    張依一用拉鉤將切口向兩側牽開,尋找闌尾。喬健在一旁全神貫注地盯著她手上的動作,她手上的動作有條不紊。


    她的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有護士拿出消過毒的毛巾給他擦汗。


    手術隻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就結束了,張依一和喬健離開了手術室,喬健邊走邊總結這次手術中出現的問題,“別的都很好,就是在一開始切口時有些畏縮,切口過小,還有在處理闌尾和大網膜粘連時還不夠成熟,一定要仔細分離,切記不能撕扯。”


    “不過,你已經比很多第一次主刀的醫生厲害多了,加油,你以後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的”找出問題後,喬健還是肯定了張依一。


    “謝謝喬老師,我知道了,我回去寫總結報告。”張依一連連點頭。


    這是她獨立完成的第一台手術,讓她很有成績感。雖然手術還存在著問題,不夠完美,可她總算是邁出了第一步,這是個良好的開端。


    回到辦公室休息了一會,張依一開始寫手術總結,寫好後交給喬健。喬健仔細看過後,拿起筆修改了幾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很快到了下班時間,張依一和喬健打了個招呼,去更衣室換上了軍裝,拿著飯缸子去了食堂。


    等她到了食堂時,裏麵已經有不少人了,大後天就是大年三十,食堂的夥食明顯的比以前提高了。除了老三樣饅頭包子稀飯,還多了燒麥糍粑和鴨血粉絲湯。


    張依一要了一份鴨血粉絲湯,一個燒麥和一個饅頭。她今天不光消耗了腦力還消耗了體力,早餓壞了,恨不能吃下一頭牛。


    她端著飯缸子,正要找地方坐下來,就見丹尼斯向她招手。


    她坐到丹尼斯的對麵,看著丹尼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食物,忍不住笑了起來“咱倆不謀而合”


    “這就是你們中國人說的緣分,咱們連口味都一樣。”丹尼斯衝她眨了眨眼,粲齒一笑。


    雖然中國和美國在朝鮮戰場打得激烈,卻絲毫沒有影響丹尼斯和他的老師在總醫院的生活。醫學是無國界的,丹尼斯和他的老師醫者仁心,傳承醫學仁術,這種大愛無疆的人,值得所有人尊重。


    “馬上就要過春節了,你準備怎麽過,這是你在中國過的第二個春節了吧。”


    聽到春節,丹尼斯來了興趣,一雙深邃的藍眼睛熠熠生輝,“我要去逛廟會,吃各種好吃的食物,還要坐船遊河,簡直太美妙了了”


    “依一,你陪我一起過春節吧,別回劉恪非那裏了”丹尼斯挑了挑眉,故意逗張依一。


    張依一哼了一聲,“我才不陪你呢,我都好幾個月沒見他了,為了這次春節能回去見他,我上個月底可是坐著夜車提前回家看望我爸爸的。”


    自從國慶節過後,他們再也沒見過麵。因為國慶節過後沒多久,就爆發了抗美援朝戰爭,高炮團一直忙著訓練備戰,加上她在醫院也忙得很,兩人根本沒有時間見麵。


    “你這個人啊,就是死心眼,按你們中國人的話說,就是在一棵樹上吊死。你不能為了他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丹尼斯聳了聳肩。


    張依一知道和丹尼斯說不通,幹脆就不理睬他,埋著頭吃飯。地域文化不同,觀念也不同。中國人講究專一,外國人崇尚自由。


    想到明天晚上就能坐車回彭城,她就開始興奮。科裏照顧他們這些學員,年三十那天不用上班,年二十九是星期天,再加上初一到初三三天假,他們這些學員就有了五天假期。


    張依雙手托著腮看著窗外,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心裏有些悵然若失。她現在正坐在金陵到彭城的火車上,回彭城過年。


    這是她來到這裏以後,度過的第二個春節了。每逢佳節倍思親,除了思念現在的父親和兄妹,她更想念以前的爸爸媽媽,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什麽樣子。


    “同誌,您的車票”列車員的聲音打斷了張依一的思緒。


    她從上衣口袋裏掏出車票,遞給了列車員,女列車員看了看,說了聲謝謝,將車票還給了她。列車員查好票,提醒車廂裏的人,還有半個小時就到彭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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