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共王十五年,六月,楚國人攻打鄭國。


    楚國人將要北上,子囊(楚莊王之子)表示,新近與晉國結盟卻又背棄它,恐怕不可以吧!


    司馬子反則表示,敵情有利於我就攻打,哪裏還管什麽結盟呢?


    申叔時當時已經年老,聽到子反的話,表示,子反必然不能免於禍難。信用用來保持禮義,禮義用來保護生存。信用、禮義都沒有了,想要免於禍難,可以嗎?


    楚共王率師攻打鄭國,到達暴隧,接著攻打衛國,到達首止。


    鄭國子罕率師攻打楚國,奪取新石。


    晉國欒書想要報複楚國,韓厥卻表示,不必,讓他們自己加重罪過,民眾將會背叛他們。沒有了民眾,誰會替他作戰呢?


    楚共王十六年,春,楚共王從武城派公子城用汝陰之田向鄭國求和。


    鄭國因此背叛楚國,鄭國子駟跟隨楚共王在武城結盟。


    夏,四月,鄭國子罕率師攻打宋國,在汋(què)陂為宋國人所敗。


    宋國人退兵,駐紮在夫渠,不加警備。


    鄭國人伏兵襲擊宋國人,在汋陵擊敗宋軍,俘獲將鉏、樂懼。


    衛國人因此攻打鄭國,到達鳴雁,這是因為晉國的緣故。


    晉國國君晉厲公將要攻打鄭國,士燮對此感到擔憂,欒書卻執意要攻打鄭國。


    於是,晉國人發兵攻打鄭國,欒書率領中軍,士燮作為輔佐,郤錡率領上軍,荀偃輔佐,韓厥率領下軍,郤至輔佐新軍。荀罃留守晉國。


    郤犨前往衛國,又前往齊國,請求兩國出兵。欒魘前往魯國,請求出兵。


    鄭國人聽聞晉國出兵,就派使者報告楚國,姚句耳同行。


    楚國因此救援鄭國,司馬子反率領中軍,令尹子重率領左軍,右尹子辛率領右軍。


    經過申地,司馬子反進見申叔時,問,這次出兵會怎樣?


    申叔時回答,德行、刑法、和順、道義、立法、信用,都是戰爭的手段。德行用來施行恩惠,刑罰用來糾正,和順用來事奉神靈,道義用來建立利益,禮法用來順應時宜,信用用來守護事物。民眾生活優厚,道德就端正,舉動有利,事情就合於節度,時宜合適,生產就有所成就,這樣就能上下和睦,相處沒有矛盾,有所需求無不具備,各人都知道行動的準則。所以《詩》說,‘立我烝民,莫匪爾極(安置民眾,沒有不合乎準則)’這樣,神靈就降福於他,四時沒有災害,民眾生活優厚,齊心一致地聽命,沒有不盡力來服從上麵命令的,不顧性命來彌補死去士卒的空缺,這就是戰爭所以能夠勝利的原因。現在楚國在內丟棄它的民眾,在外斷絕它的友好,褻瀆盟約而說話不講信用,違反時令發動戰爭,使民眾疲勞來追求快意。民眾不知道什麽是信用,進退都是罪過。民眾為他們的結局在擔憂,還有誰肯去送命?您還是盡力做吧!我不會再看到您了。


    姚句耳先行返回鄭國,子駟詢問情況,姚句耳表示,楚軍行軍迅速,經過險要的地方行列不整齊。動作太快就會考慮不周,軍容不整齊就喪失了行列。考慮不周、行列喪失,怎麽能打仗?楚國恐怕不能依靠。


    五月,晉軍渡過黃河。聽聞楚國人將要到達,士燮想要回去,欒書卻不同意。


    六月,楚國與晉國在鄢陵相遇。士燮仍不想作戰。


    甲午晦(六月的最後一天),楚軍清晨便迫近晉軍,擺開陣勢。


    晉國人對此憂心。


    範匄快步向前,表示,填井平灶,在軍營中擺開陣勢,把行列間的距離放寬。晉、楚兩國都是上天的賜予,有什麽可擔心的?


    範文子拿起戈來驅逐他,表示,國家的存亡,這是天意,小孩子知道什麽?


    欒書表示,楚軍輕佻,加固營壘而等待他們,三天一定退軍。乘他們退走而加以追擊,一定可以得勝。


    郤至則表示,楚國有六個空子,我們不可失掉時機:楚國的兩個卿不和;楚共王的親兵們從舊家中選拔,都已衰老;鄭國雖然擺開陣勢卻不整齊;蠻人雖有軍隊卻沒有陣容;楚軍擺陣不避諱月底;士兵在陣中就喧鬧,各陣式相聯合後就更加喧鬧,各軍彼此觀望依賴,沒有戰鬥意誌。舊家子弟的士兵不一定是強兵,所以這些都觸犯了天意和兵家大忌。我們一定能戰勝他們。


    楚共王登樓車觀望晉軍。令尹子重讓太宰伯州犁侍立在楚共王身後。


    楚共王問,車子向左右馳騁,這是在幹什麽嗎?


    伯州犁回答,這是召集軍吏。


    楚共王又說,都聚集在中軍。


    伯州犁表示,這是一起謀議。


    楚共王說,帳幕打開了。


    伯州犁表示,這是在先君的神主前占卜。


    楚共王說,帳幕撤除了。


    伯州犁表示,這是將要發布命令。


    楚共王又說,喧鬧得厲害,而且塵土飛揚起來了。


    伯州犁表示,這是準備填井平灶擺開陣勢。


    楚共王說嗎,都登上戰車,左右又拿著兵器下來了。


    伯州犁表示,這是宣布號令。


    楚共王問,他們要作戰嗎?


    伯州犁表示,還不能知道。


    楚共王又說,晉軍上了戰車,左右又拿著兵器下來了。


    伯州犁表示,這戰前的禱告。


    伯州犁將晉厲公親兵的情況告訴楚共王。


    苗賁皇(鬥椒之子)在晉厲公身旁,也把楚共王親兵的情況告訴晉厲公。


    苗賁皇對晉厲公說,楚國的精兵在於他們中軍的王族而已。請求把我們的精兵分開去攻擊他們的左右兩軍,再集中三軍攻打楚王的親兵,一定可以將他們打得大敗。


    晉厲公讓太史占筮。


    太史表示,吉利。得到《複》。卦辭說,‘南國蹙,射其元王,中厥目(南方的國家局促,射它的國王,箭頭中目)’國家局促,國王受傷,不失敗,還等待什麽?


    晉厲公因此聽從了意見。


    步毅駕禦晉厲公的戰車,欒鍼作為車右。欒、範領著他們私族部隊左右護衛著晉厲公前進。


    彭名駕禦楚共王的戰車,潘黨作為車右。


    石首駕禦鄭成公的戰車,唐苟作為車右。


    癸巳,潘黨與養由基把皮甲重疊起來而射擊,穿透了七層。


    兩人拿去給楚共王看,表示,君王有這樣兩個臣下在這裏,還有什麽可怕的?


    楚共王因此發怒,表示,真丟人!明早作戰,你們卻射箭,將會死在這武藝上。


    晉國大夫呂錡做夢,夢見自己向月亮射箭,射中,自己卻退入了泥塘之中。


    呂錡於是命人占卜,表示,姬姓,是太陽。異族,是月亮,這一定是楚共王。射中了他,自己又退入泥塘,就一定會戰死。


    等到明日作戰的時候,呂錡射中了楚共王的眼睛。


    楚共王因此召養由基前來,給他兩支箭,讓他射呂錡。


    養由基一箭射中了呂錡的脖子,呂錡伏在弓套死了。養由基便拿著剩下的一支箭向共王複命。


    晉國郤至三次遇到楚共王的王卒,見到楚共王時,必然下車,脫下頭盔,快步向前。


    楚共王派工尹襄送上一張弓問候,表示,正當戰事激烈的時候,有穿著淺紅色牛皮軍服的人,君子也。見到我卻快步走,恐怕是受傷了吧。


    郤至見到工尹襄,脫下頭盔接受命令,表示,貴國國君的外臣跟隨我君作戰,承君王的福,參與了披甲的行列,不敢拜謝命令。謹向君王報告沒有受傷,感謝君王的惠賜。由於戰事的緣故,謹向使者敬禮。


    於是,郤至向工尹襄三次行禮以後才退走。


    楚軍被逼迫到險要的地帶,叔山冉對養由基說,雖然國君有命令,為了國家,您必須要舍監。


    養由基便向晉軍射擊,再射,被射的人都被射死。


    叔山冉舉起晉國人投擲過去,擲中晉國人的戰車,折斷了車前的橫木。


    晉軍因此停了下來,囚禁了楚國的公子茷。


    晉國欒鍼看見楚國令尹子重的旌旗,請求晉厲公派使者拿著酒器美酒,送往子重處。


    子重受酒而飲,不為難使者而重新擊鼓。


    楚、晉兩國從早晨開始作戰,一直到黃昏都沒有結束。


    子反命令軍吏視察傷情,補充步兵車兵,修繕盔甲兵器,陳列戰車馬匹,雞叫的時候吃飯,唯主帥的命令是從。


    晉國人因此感到擔憂。苗賁皇通告全軍,表示,檢閱戰車,補充士卒,喂好馬匹,磨快兵器,整頓軍列,鞏固行列,飽食一頓,再次禱告,明日再戰。


    晉國人故意放跑楚國俘虜。楚共王聽聞了楚軍的消息,召司馬子反前來商議。


    榖陽豎獻酒於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見共王。


    共王得知之後,感慨,上天要讓楚國失敗,我不能等待了。


    楚軍因此在夜裏逃遁。


    晉軍進入楚軍的軍營,吃了三日楚軍留下的糧食。


    楚軍到達瑕地。楚共王派人對子反說,先大夫(成得臣)讓軍隊覆滅,當時國君不在。如今您沒有過錯,這是我的過錯。


    子反再拜叩首,表示,國君賜下沉死,死且不朽。下臣的士兵的確敗逃了,這是下臣的罪過。


    子重也派人對子反說,當初讓軍隊覆滅的人,他的結果你也聽到過,為什麽不自己打算一下。


    子反回答,即使沒有先大夫的例子,大夫命令側,側豈敢貪圖生死而為不義?側使國君的軍隊敗亡,豈敢忘記一死。


    楚共王想要阻止子反,沒有來得及,子反便自殺了。


    楚國與晉國交戰的第二日,齊國人到達晉軍軍營,衛國國君衛獻公從衛國出發,魯成公從魯國出發。


    秋,晉厲公、齊靈公、魯成公、衛獻公、宋國華元、邾國人在沙隨會見,商討攻打鄭國。


    七月,諸侯攻打鄭國諸侯之師前往製田,攻打陳國,到達鳴鹿。接著又攻打蔡國,還沒有返回,諸侯之師又前往穎上。


    戊午,鄭國人發動夜襲,宋、齊、衛潰敗。


    十二月,晉國人前往成周向周簡王進獻楚捷。


    楚國的霸業告一段落,晉國人一雪邲之戰仇辱,可楚國與晉國的鬥爭遠遠沒有結束。


    楚國人確實輸了,可退居南方的他們,隻要心存北上之念,就永遠是壓在中原諸侯頭上的夢魘。而晉國人他們真的贏了嗎?


    戰勝了楚國的晉國人,已無外患。敵人不從外部來,便會從內部冒頭。因為處在那些位置上的人,他們從來都不會缺少敵人,解決了外部的敵人,內部的仇敵便緊迫了起來。這或許就是範文子的憂慮所在。他恐怕早已明白,晉國的大患,不在楚國,不在諸侯,而在越來越強大的卿族。


    晉國內部的複雜性遠非此時的楚國可比,晉國因此強大,可也注定走向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楚國的道路如何走?關鍵在於北上與中原諸侯爭鋒,自武王始,便是如此。北上之念不絕,雖弱而終有逞誌之時,若困頓南方,則無非君臣相爭、治亂相循,亡有日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王朝的腐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立日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立日耳並收藏王朝的腐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