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擦了還有,沒完沒了,像斷線珍珠,劈裏啪啦往下掉。


    陸知行心都要碎了,恨不得能從被子裏出來抱抱她。


    “哭什麽啊,晚晚。我也不是快死了,我們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他用溫柔語調說出這句話,晚晚手上動作沒停,吸了吸鼻子。


    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帶著鼻音:“是不是很疼?”


    “沒——這算什麽,我都說了,是我沒休息好,要是我——”


    “我不是說這個。”


    她突然截斷他的話。


    陸知行頓住,所有沒說完的話就在嘴邊,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晚晚仍舊沒抬頭,可是削蘋果的手卻停了。


    從他的角度看,淚珠掛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每眨一下,都如蝴蝶振翅。


    陸知行嘴巴張了張,最後,轉為一聲輕笑:“不疼,真的。”


    “我這不是好好的。”


    他越這樣無所謂,晚晚的心就越緊,像被人放在磨盤上,一圈又一圈地碾。


    她從未這樣流淚過,可是想到他,他代她受了那樣的疼痛,她就止不住情緒。


    “怎麽會不疼呢……”晚晚聲音哽咽,“本來,本來跟你沒關係的,你為什麽……”


    陸知行在籃球場暈倒之後,被送到了校醫。


    校醫發現情況不對,趕忙給陸知行送到醫院。


    他的外傷可以養,可他裏麵受的傷,卻不是能夠輕易醫治的。


    晚晚也是無意中才發現。


    醫院無人,她想看看他身上那條黑線消退沒有,卻發現了他胸口的傷。


    那傷她太熟悉了,取十字形,將蠱引出來,放掉毒血。


    生取子彈如何?比那還要痛上無數倍。


    難怪,他連軍訓後期都參加不了。


    難怪,他打比賽時臉色慘白。


    難怪,他的狀態水平大不如前,她還真信了他的鬼話,什麽沒休息好……


    難怪,她覺得自己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就隻是平靜地睡了一覺而已。


    他分明,分明就跟四叔聯起手來,在她昏迷之後,偷偷取了他自己身上的蠱。


    還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繼續陪在她身邊。


    這本來就與他毫無幹係,四叔因為她才犯下的錯,憑什麽,要由他來受?


    “小傻子。”陸知行歎了一句,“我們兩個總要有一個人來承受,我怎麽舍得讓你吃這個苦。”


    “你不要怪四叔,是我求他的,不要告訴你。”


    “如果真的是你在疼,我比你還要疼上一萬倍。”


    “所以,是他找你的,對麽?”晚晚問。


    陸知行無可否認,他說:“他和我一樣,隻是怕你受傷。”


    四叔找上陸知行的時候,他還在陪那些小孩做遊戲。


    他忘不掉那個傍晚,夕陽薄暮,天邊殘紅,四叔帶他來到寨子的最高處,轉身望著他。


    “你真的喜歡晚晚嗎?”


    “如果她要麵臨生死折磨,你是否願意代為承受?”


    “這件事確實與你有關,我不瞞你。”


    四叔簡單解釋了一遍其中利害,並沒有過分渲染晚晚的犧牲,一切都是實話實說。


    “如果你不願意,我會想辦法讓忘記這一切,尊重她的意願。”


    “隻是,晚晚是我看大的孩子,我不想讓她受罪。”


    “她不想讓你知道,是因為愛你,希望你永遠快樂,可我是她的長輩。”


    “我不能看她為你付出這麽多,而你毫不知情,我必須要你知道。”


    “那麽,陸家小輩,你願意嗎?”


    他願意。


    他當然願意。


    他隻是沒想到,原來晚晚愛他愛到了這樣的地步,甚至能說出隻要他恢複如常,就算愛上別人也無所謂這種傻話。


    難怪她會問他,愛她是發自心底,還是發自腦海。


    他全都明白了。


    他也沒有什麽不能為她付出,包括他這條命。


    晚晚靠在陸知行懷裏,眼淚一滴一滴向下落:“我才不是小傻子,陸知行,你才是最傻的。”


    陸知行抱著她,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


    “真的沒關係,隻要你愛我,為你做任何事都值得。”


    *


    陸知行在家休息了好幾天,能夠行動自如之後,開始重返學校。


    至於旁的,都要靠時間慢慢養。


    陸夫人一直擔著的心,可算能夠放下了。


    出了這事兒,怕陸知行照顧不好自己,給他行李箱裝了好多東西。


    直到塞得不能再塞,這才放過陸知行。


    晚晚跟他牽著手,同陸夫人告別。


    “媽你不用送了,過兩天就見到了。”


    “是的阿姨,馬上就十一假期了,別送了您。”


    陸夫人仍不放心:“東西都帶齊沒有?千萬別落了什麽,都想想。”


    說到這個,晚晚想起來:“團支書說要團員證和團徽,你的帶了沒?”


    陸知行啊了一聲,說:“好像在我桌子上,我去拿。”


    陸夫人說:“你去什麽,讓陳姨送下來不就好了?陳姨——”


    “媽,她不知道學生證長什麽樣,還是我去吧。”


    上下樓梯那麽長,晚晚怕他累著。


    她按住陸知行,說:“等我,我去。”


    是折中的辦法,陸知行說好。


    晚晚一階一階上樓,打開陸知行的房門,房間裏暖暖的,滿是男孩的氣息。


    牆上的科比海報,一櫃子的車模,還有李小龍,都是他喜歡的。


    她走到桌邊,抽屜裏沒有,隻能向麵上看。


    豎放的書架找了又找,也不知道被他夾到了哪本書裏。


    晚晚翻了半天,手臂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東西,嘩啦一聲,好像有什麽東西摔壞了。


    她低頭一看,是擺在桌角的相框。


    相框四分五裂,隨手一拿,直接散架。


    架子散了,裏麵的東西也掉了出來。


    照片飄在地上,晚晚拿起來一看,不知是什麽時候拍的,陸知行穿著籃球服,懷裏抱著籃球。


    那時的他看起來還有幾分稚嫩,頭戴發帶,少年氣滿滿,眼角寫滿倨傲。


    晚晚瞧著,忍不住笑出聲來。


    地上還躺著一張被折了四角的紙,皺皺巴巴的,像是硬被人撫平那樣。


    無意偷看,隻是為了撿起來,這一看,卻愣住了。


    那張零星寫了幾道數學題的白色草紙,上麵畫了一個少女。


    少女坐在窗邊,耳邊碎發俏皮地垂下來,左手按著試卷,右手在認真作答。


    她五官的每一處都描摹得十分細致,鼻子挺翹的弧度,微挑的杏眼,身姿端正,栩栩如生。


    足可見畫畫的人,觀察得多麽用心。


    如果不是這樣,怎麽會做到每一筆都帶著情。


    她覺得畫上的情景十分眼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畫的。


    稍微回想一下,在大腦的某一個節點處,驀地想了起來。


    那是在她來到一一九中學,所參加的第一次月考。


    陸知行在考場上,被上一個教導主任誣陷作弊。


    主任讓他交出手裏的東西,他死活不交,為此,還把主任推到了地上。


    那時她也有些不理解,陸知行明明就沒有作弊,為什麽不肯交。


    但她沒有對這件事糾結太多,也許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想讓人知道的隱私。


    原來那不是隱私,是一個大男孩顧及麵子,不想為人知道的羞恥畫作。


    是每個人在青春年少時期,都會經曆過的,想要大聲宣告全世界,因為莫須有的麵子作怪,隻能深埋心底,可怎麽都掩藏不住的,直白而又熾烈的拳拳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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